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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苏】荷鱼

和玉老师讨论出来的梗,被我写成了一个无脑小甜饼。

带一点点黄秦,本来说这么点内容就不打tag了吧,结果搜了下发现黄秦一个tag都没有,太惨了,那我还是打一下tag吧。


※※※



黄庭坚家中小院的池塘开了一片荷花,或红或白,亭亭玉立,有出尘之姿。他极是喜爱,站在池边多欣赏了一会儿,倏地想到也已有些日子不曾与师友们会面,便借着这个由头,写了数张帖子,派人分别送至诸位师友家中,邀他们到寒舍一聚,赏花喝酒。

只是,给老师的帖,他犹豫了片刻:长公与少公住在一处,倒没有写两张帖子的必要。近来少公困于案牍,颇为忙碌,不如让长公顺便问问少公,能否同来聚会。


初夏微热,浓密的树荫是最好的遮阳之物。苏轼家中后院有一株大松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犹如巨伞。苏轼命人在此树下放了一张小榻,榻上一面枕屏。闲时他便躺在榻上,倚着枕屏,随意拿一卷书看,凉风偶尔吹来,风中带了几声清亮的雀歌,让人感觉极是惬意舒畅。

舒畅得有时苏轼会不自禁地睡着。

苏辙此刻来看他,看到的便是他睡在榻上,一卷书盖在他脸上的情景。

苏辙想了一想,没打扰他,坐在了他身旁。

苏轼握住了苏辙的手。

苏辙笑道:“子瞻没有睡?”

“刚醒不久。”苏轼的另一只手拿开了放在自己脸上的书,一双眼很亮,笑意盈盈地看着苏辙,“子由陪我再躺一会儿?”

此榻太过于窄小,除非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不然是断断不可能容得下两个人的。因此苏辙并不理会苏轼此言,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鲁直派人下了贴,道他家荷花已开,邀我们明日去他家赏花。子瞻去还是不去?”

恰好今明两日都是休沐日。

苏轼即刻笑道:“当然去。既是鲁直相邀,怎能不去多喝他家几盏酒,多吃他家几碗肉。”

苏辙道:“那子瞻给鲁直回一封简吧。”

苏轼道:“为何要我回?”

苏辙道:“因为鲁直的帖子是写给你的。”

“但我累了。”苏轼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还往苏辙身边蹭了蹭,“我不想动。”

苏辙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躺了半个多时辰还在说累的人,无奈笑道:“可是鲁直家的人还在厅中等着。”

苏轼略一思索,眨眨眼睛:“那就有劳子由了。”


黄庭坚此次共约了苏轼、苏辙、秦观、晁补之、张耒五人。五人均有回音表示愿往。翌日,黄庭坚在自家小院中准备了桌椅与酒食,不曾想来的却只有四人。

“子由临时有公事亟待处理,可能得晚上半个时辰才能到。”苏轼道,“他托我给鲁直致个歉。”

自元祐初他们齐聚京城以来,苏辙的确一直是他们当最为繁忙劳碌的一位。黄庭坚很能理解:“少公只要能到,无论何时,都是意外之喜。”

于是接下来,他们先在池塘边坐了下来,于荷风香气之中把酒言欢,谈诗论文。

聊上一阵,黄庭坚忽然说起了昨日苏轼给他回的那封短简,笑道:“长公昨儿写的字,蛤蟆上的石头倒是小了很多。”

正端着酒杯、望着树上两只小鸟儿的苏轼一怔,收回视线,看了黄庭坚一眼。

这个眼神,令黄庭坚觉得很不对头。

苏门师友相处氛围融洽,彼此之间没有不可以说的话。尤其是在文学艺术上,谁对谁有什么意见,都可毫无保留地提出。是以苏轼曾经因觉黄庭坚之字的笔势太瘦,道了一句“鲁直之字几如树梢挂蛇”,黄庭坚便回了他一句“公之字亦甚似石压虾蟆”,苏轼听罢也只是哈哈大笑,并无丝毫不悦。

怎么这会儿,他的眼神反而看得人有点发毛?

黄庭坚在刹那间回想起昨日那张贴上的字。他家本来就有不少苏轼的墨宝,他对苏轼的字是极为熟悉的,那封短简上的字与他以往见过的苏轼笔迹没有什么区别——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是因苏轼与苏辙自幼一同学书的缘故,还是因他们二人心相通字就相同的缘故,他们的书法那的确是极为相似。纵不特意模仿对方,他们的两幅字若放在一起,也很难让人分辨哪副是苏轼所写,哪副是苏辙所写;若要是刻意模仿,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任何人辨认得出。

幸好,苏辙昨日并没有刻意模仿苏轼笔迹的意思,完全是按照自己平日书写的习惯。而黄庭坚自己本就是书法大家,此刻这么细细一回想,细细一琢磨,还真琢磨昨儿那几行字与他以往见过的苏轼笔迹的区别,他心中有了隐隐的猜测。

池塘里有几声蛙鸣也恰在此时响起。

苏轼侧头一瞧,见不到青蛙的影子,只见数朵红白荷花在水面随风摇曳,旋即笑道:“鲁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从前,有一士人双眼有疾,他却偏偏始终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得很。”也不管黄庭坚愿不愿意听,苏轼已立刻讲了起来,“某一日,他的亲朋劝他去寻大夫医治他的眼病,他当下怒气冲冲,就指着一旁池塘的几朵荷花道:‘那几块水上的石头离我甚远,我都能看清石上的纹路,你怎能说我有眼疾呢?’”

秦观与晁补之、张耒倏地一下都笑了。

唯有黄庭坚哭笑不得,心中已知自己刚刚的猜测无误。

“清姿丽质,真是水中仙子。”苏轼又望向一旁那正微动涟漪的池塘,“鲁直你说,它是石头还是荷花?”

“是荷花。”黄庭坚只得苦笑着自己给自己罚了一杯酒,“确是荷花。”


这个笑话说过以后,苏轼也就不再提起此事,众人继续饮酒谈笑。如同往日一般,诗情就在这酒酣耳热之际生了出来。

宴上当然亦有准备纸笔。苏轼起身,提笔作诗,这时神情颇为专注。

而趁此时机,秦观与晁补之、张耒三人都立即围去了黄庭坚身边,悄声问,方才长公那个笑话究竟是何意思?

黄庭坚知道自己如果不解释明白,他的这三位好友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只能将来龙去脉一说。果不其然,待他说完以后,他便立刻看到他这三位好友都再次笑出声,眼中露出一个“鲁直你可真是活该”的眼神。

这倒没什么,被好友嘲笑不算什么。但之后发生的事,让黄庭坚后悔向他们解释这事了。


苏辙终于也来到了黄庭坚家中,在苏轼的诗正写到收尾之处的时候。于是苏轼也无心再写最后一句,当即搁笔,朝他温然而笑。

黄秦晁张四人也上前迎接。

众人一番寒暄,随即苏辙落了座。

秦观突然凑近苏辙,神神秘秘地道了一声:“少公。”

苏辙看向他:“少游有事要说?”

秦观点点头:“鲁直刚才说少公的字像蛤蟆。”

众人一呆,随即憋住笑,准备看热闹。黄庭坚又头疼又无奈地想:少游怎么就这么喜欢告状?

这已不是秦观第一次向老师告状了。

曾在某日,黄庭坚作过一首《避暑李氏园》诗,因其诗中有一句:“题诗未有惊人句,会唤谪仙苏二来。”秦观得知,遂特地跑到了苏轼面前,说起了黄庭坚的坏话:“鲁直以先生为苏二,大似相薄。”

但黄庭坚是不怕秦观告状的。

长公与少公都是心胸宽广之人,既然长公不会因为他说了一句“苏二”而生气,想来少公也不会因为他说了一句“蛤蟆”而生气。

谁料苏辙闻言微微一笑,看了黄庭坚一眼。

这个眼神,和之前苏轼看黄庭坚的眼神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苏辙为人温和但严谨,又寡言鲜欲,是以人人敬他,也很少有人敢开他的玩笑。至少,黄庭坚等人是不曾开过苏辙的玩笑。

苏辙不觉得黄庭坚今日会这么评价自己的字。

除非……

“晋王右军《笔势论》有云:‘不宜伤长,长则似死蛇挂树;不宜伤短,短则似踏死蛤蟆。此乃大忌,可不慎欤。’”这石压蛤蟆的典故出处,苏辙当然也是知道的,他依然微笑着缓缓道,“但是辙对右军此言却另有愚见。”

有微风倏忽吹来,差一点要将案上那张写了诗的宣纸吹走,苏辙伸手轻轻按住,低首看了一会儿纸上那自然流畅、不受拘束、仿佛要飞出来一般的字迹,陡然只听“泼剌”一声。

他侧过头,原来是池塘里有鱼儿跳跃出水面,只瞧见那红色的影子闪了一下,又蓦地入水,在荷花下自在地游来游去。

“长短固然是忌,但并非大忌。真正的大忌在那一个‘死’字。而若是能将字写活,那就似水中游鱼,也甚是美丽,没什么不好。鲁直,你说是否?”

苏辙不讲笑话。

苏辙讲道理。

苏轼听了苏辙这话,心情十分愉悦,又欢欢喜喜地拿起笔,去补上自己适才所作那首诗的最后一句。

黄庭坚颔首称是。

有理的话,比苏轼的笑话更令人难以招架,他只能够说是。


今日聚会,宾主尽欢,直到日暮以后,众人方告别离去。小院池塘边,除了黄庭坚,留下的就只有一个秦观。

秦观是留下来给黄庭坚赔罪的。虽然他在赔罪时也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亲手点了一杯醒酒的茶,递给他的好友,道:“鲁直也别觉得委屈。少公本来早就知道你曾经说长公之字是石压蛤蟆,纵使今日我什么都不说,我猜少公也总有一日要主动提起此事的。”

“长公当初也说了我的字是树梢挂蛇,怎么就没人为我打抱不平?”

没打抱不平也就算了,却还来个告状的。黄庭坚腹诽着喝了一口秦观递过来的茶,但眼底都是笑意。

“谁能说得过长公?”秦观笑道,“更没人说得过少公。”

“不过嘛——”秦观又一扬眉,“我倒还一直挺喜欢蛇的。”

不管蛤蟆或蛇,反正总有人喜欢。



END



注:


1.《独醒杂志》:东坡尝与山谷论书。东坡曰:“鲁直近字虽清劲,而笔势有时太瘦,几如树梢挂蛇。”山谷曰:“公之字固不敢轻议,然间觉褊浅,亦甚似石压虾蟆。”

2.《王直方诗话》:山谷避暑城西李氏园,题诗于壁云:“荷气竹风宜永日,冰壶凉簟不能回。题诗未有惊人句,会唤谪仙苏二来。”少游言于东坡曰:“以先生为苏二,大似相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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