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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带孩子的文。
写这篇文是因为,说英雄里有一段叶告回忆三爷教自己轻功的情节:三爷要叶告从一棵树跳到另一个棵树,叶告不敢,无论三爷怎么说他都不敢,于是三爷说那就不跳,让叶告闭上眼睛温习步骤,结果直接把叶告推了出去。
萌哭我了这段情节,所以我一直在想不知道大爷二爷四爷是怎么教另外三个武功的。
因此,有了这篇文。
以及虽然是亲情向,但本作者的CP永远是无追无和铁冷铁。
※※※
【一】
才下了一场大雨,月亮未出,苍穹漆黑。
林邀德有些害怕。
脑海中浮现出父母死去那一天的场景,也是如此一个夜。
救了自己的漂亮叔叔把自己带到了这里,告诉自己,不要乱跑,他待会儿就回来。
林邀德乖乖听话。
岂料等了一会儿,铜灯里的油忽然用尽——那夜,那夜也是这般,灯毫无预兆地被风吹灭,然后,他的父母就死在了他的眼前。
林邀德发起了抖。
他跑出了这座楼。
楼外是一个大大的院子,一样的黑。
前不见人。
后不见人。
“盛叔叔……”
盛叔叔现在在哪儿?林邀德想哭,又努力憋住泪,告诉自己不能哭。
他发现他似乎迷路。
黑黑的树影丛中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林邀德登时立定。
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那个人影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眼看就要走近。
林邀德跑。
他往后跑。
然而他一跑,他后面那个慢悠悠走着的人竟立刻变成一阵风。
真是一阵风。
风瞬间飞到他的身边。
“你你你……你是谁?”林邀德声音发着颤。
“我还没问你是谁呢,你问我是谁?”人影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来,“小鬼,你父母是谁啊?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语气不见严厉,更像是开玩笑。
黑暗中,林邀德看不见人影的相貌,那人影却看得见他的样子。
追命夜中视物的本事,一直很好。
“我……”林邀德听追命提到父母,突然伤起了心。
咕——肚子蓦地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饿了?”追命问。
林邀德咽咽口水,小小的脑袋摇了摇,道:“不饿。”
“别骗人。”追命笑眯眯,“你骗谁,都骗不了我。我小时候一个人生活,饿肚子是常有的事,那肚子叫起来的声音可是听惯了的。”
拉起林邀德的小手,追命道:“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厨房。
厨房有灯。
追命点燃的。
林邀德终于看清追命的模样。
一个年纪看起来挺大的叔叔,下巴上还有胡子。
但认真看,还挺好看的。
那是一种岁月酝过的沧桑的英俊。
当然是没有盛叔叔好看。
“想吃什么?”追命在厨房翻东西。
这个叔叔也很友好,林邀德想了想,说出了他平常最爱的食物:“浮团子。”
“没有。”追命果断道。
林邀德嘟了嘟嘴——明明你说的好像什么食物都有一样。
追命找出了两个大烧饼来,放到蒸笼里热了热,交给了林邀德。
“离元宵还早着呢,哪儿来的浮团子。将就吃点饼,吃饱了,我带你去找你父母。”
他已把林邀德当成了神侯府中某个当差的兄弟或姐妹的孩子。
林邀德咬了一口烧饼,听到“父母”两个字,又忍不住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是不是很怕我啊?”追命问,“我有这么可怕吗?”
你不可怕。
你跟盛叔叔一样都是好人。
热得滚滚的烧饼,林邀德捧着手中便觉得格外暖。
可是心里的话,林邀德说不出口。
自父母死在他眼前之后,他就很少再说话。
无情找到厨房的时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大师兄。”追命招呼。
无情没有理追命。
根本不接他的话。
追命呆滞了——自己又做错什么事惹大师兄生气了吗?
“怎么到这里来了?”无情语调温和。
太难得,太难得听无情用这种语调跟自己说话,追命简直受宠若惊。
“我、我看到灯黑了,我害怕……”林邀德此刻更加害怕,害怕自己惹了无情生气,害怕无情不再管自己。
呃,追命看了一眼林邀德。
哦,原来大师兄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是我忘了给铜灯添油。”无情从林邀德断断续续的话里听出了他的意思,“不过下次不要再乱跑,这个叔叔是好人,但若是万一遇到坏人便不好办了。”
终于,终于听大师兄提到了自己。
“大师兄。”追命再次打声招呼。
“三师弟。”无情这次抬首回答。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怎么会跟林邀德在一起?”无情这一回是在与追命说话。
夜已过半,追命居然还未睡觉。
也正是因为夜已过半,无情才在一片漆黑中看到此处的灯。
寻到了此处。
林邀德?追命想,这便是这个孩子的名字了吧?
“我刚从宫里回来,在院里碰到这孩子。见他好像饿了,就带他来吃点东西。”追命揉了揉林邀德的发顶,“大师兄,他是你带回来的?我还以为他是府里哪个兄弟的孩子。”
无情点点头,别的没有再多说。
追命走近了无情身边。
“大师兄,这孩子好像挺怕我的。”追命有点郁闷,“我很可怕吗?”
“他不是怕你,”无情摇了摇头,低声道,“他谁都怕。”
无情看了看正小心翼翼咬着饼、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瞅的林邀德,继续压着声音:“他是我这次办的案子,受害人的孩子,他全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林邀德吃完饼,无情不动声色地给他倒了一碗水。
当水喝完,就该返回小楼。
追命跟着无情的轮椅后面。
走到厨房的门,还剩最后一步便可跨出,追命忽地停下脚步。
并且一按无情的轮椅。
“怎么了?”无情问。
“大师兄。”追命看着无情的额头,他突然发现那里有薄汗。
追命可以想象无情刚才找林邀德有多急。
他用自己的袖子给无情擦了擦汗,道:“我们走吧。”
无情看了追命一眼。
追命轻松一笑:“我才换的衣服,干净着呢!”
小楼,这次的灯火点得很亮。
花案,无情和追命围坐一起。
林邀德已经躺在了床上,眼睛闭着,但无情和追命知道,他没有睡。
“大师兄,那孩子,你是准备把他留着神侯府吗?”
追命的声音刻意放轻,林邀德听不见。
无情摇首,亦小声道:“先让他在府里待几天,我会找个合适的人家收养他。”
“我看他好像很依赖你的样子,刚才走路的时候都是跟着你亦步亦趋。”追命还挺喜欢这孩子的,“不如就让他待在府里,反正我们家也不缺多个人吃饭的钱。”
“不,我们家不合适。”无情郑重地道。
“不合适?”
“三师弟,他还是个孩子。”
是孩子啊,追命侧首看了躺在床上的林邀德一眼,这还需要大师兄来提醒吗?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的是一个快乐的童年,在神侯府,他得不到。”
无情说得平静,似乎没有感情。
“我不想他和我一样。”
【二】
夜深了,很深很深。
林邀德还没有睡着。
无情与追命听他的呼吸声,便听得出。
推动着轮椅,无情走到床边。
“怎么还不睡?”他问。
林邀德把眼睛睁开。
对于盛叔叔,林邀德并不是那么害怕。
这也是无情带了他一路的结果。
“我睡不着。”林邀德小小声。
“为什么睡不着?”无情劝他,“夜半,你该睡了。”
林邀德迟疑着,他说道:“我以前睡觉的时候,阿娘都要给我讲睡前故事的。”
睡前故事?
这可把无情给难住了。
无情不是不会讲故事。
他看的书多,知道的故事不少。
但那些故事,说实话,一个都不适合讲给小孩子听。
“那叔叔给你讲个小白兔的故事,你就睡觉好不好?”无情身后有人开口。
无情回头看去。
——是追命。
无情呆了呆,他怎么不知道他家三师弟还会讲睡前故事呢?
“小白兔?好啊好啊!”林邀德毕竟小,开心得小眼睛乱眨。
“好,那叔叔现在给你讲。”追命坐到了床沿上。
其实故事很幼稚。
林邀德听得倒是津津有味。
一来是,小孩子就喜欢听这些;二来是,追命的口才实在好,再无趣的故事,都能让他讲得跌宕起伏、精彩非常。
无情在旁听着,虽还是鄙视这个故事的智商,另一方面却觉得:
——他家三师弟如果去当个说书先生,一定能够大赚一笔。
而当林邀德听完,更是抓着追命的手臂,强烈要求还要再听一个。
“不行,说好听完一个就睡觉的。”
“再讲一个嘛。”林邀德听完故事,就不再害怕追命,摇晃着追命的手臂。
追命有些无可奈何。
“再不睡,待会儿天都亮了。”无情平板的声音忽然响起,“你睡好了,明天我再让你崔叔叔给你讲。”
“好。”林邀德立刻答应,乖乖闭眼。
追命目瞪口呆地看向无情。
哇,还是大师兄厉害。
林邀德有点怕无情。
他能那么快不再害怕追命,乃因追命的脸上随时随地都挂着笑,让人看着轻松。
然而无情,不是对他不好。
无情对他太好。
林邀德能够感受得出来。
可无情脸上总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很不理解。
他只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无情不高兴,无情就把自己给抛弃。
自己父母死后,无情是第一个给了他温暖的人。
林邀德喜欢他,感激他,爱戴他,尊敬他。
所以,更害怕他。
终于哄林邀德入了睡,追命准备离开。
咦?
走不了?
追命的手臂还被熟睡的林邀德抓住,他只要一动,林邀德便会被吵醒。
追命傻了眼。
“大师兄。”他向无情求助。
无情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求助信号,飞身上了床,睡到床里面。
这张床本就是他的。
“大师兄。”追命无奈再唤一声,你救一救我啊。
“你睡吧。”无情道。
“啊?”追命没听明白。
“你睡这里吧。”
“呃,可以吗?”
“你愿意一晚上就那么坐着,也行。”无情淡淡道。
才不行,追命没那么傻。
既然大师兄让自己睡,追命便光明正大、底气十足顺势往床上一躺。
于是,此刻这张床上的布局是,无情和追命睡两旁,中间一个小人。
临睡之前。
“三师弟,”无情忍不住发问,声音降到最低,“你怎么会讲小孩子的故事?”
“大师兄,你知道我以前在舒庄主的山庄当过食客。”追命亦是用只有无情听的见的声音说话,“后来,又在我老家一个武馆做过打杂的。”
所以呢?无情想,这二者之间的联系?打杂的还包含做小孩子保姆的工作吗?
“山庄里我认识个朋友,是个女子出来闯荡江湖的。她带了一个孩子,我经常听她讲故事哄她孩子睡觉。”
追命便是从那儿时候听了很多儿童故事。
“再后来我在武馆打杂,馆主有个儿子挺调皮的,他就让我想办法哄哄那孩子。”
追命说着不无自得。
“大师兄,我与你说,我每次只要一讲故事,他保证乖乖听话。我当时就在想,我以后要不要去做个说书先生,绝对从此吃喝不愁了啊。没想到,最后还是阴差阳错当了捕快。”
“阴差阳错?”无情挑了挑眉,“要不要我明日告诉世叔,放你离开,让你如愿去做说书先生?”
“大师兄,我开玩笑呢,开玩笑。”追命连忙道。
无情笑了笑,饶有兴味:“你若是做了说书先生,我和老二老四只要有空,一定都会来捧你的场。”
“只要你和二师兄小师弟想听,我天天说给你们听。”追命想大手一挥,意识到小孩在旁,只好语音豪气地道,“不要钱的。”
无情忍住笑:“那好,说定了,明天你教教我。”
“教你?教什么?”
“也不用教,你就讲讲这些故事。”
“……”
“他还要在府里住几天,我得哄他睡觉。”无情很认真地把这当成一件正事来说,“我不能每天晚上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大师兄你麻烦我吧,追命在心里连声道。
但他自然不敢说出来。
他不说话,无情就当他默认。
“睡觉吧。”
无情伸手屈指一弹。
灯灭了。
次日清晨,风和日暖。
无情和追命昨夜陪林邀德,陪到了大半夜才睡,便一直睡到现在,还未醒。
天色也不算早。
汴京城中大部分的老百姓还依然在深度的睡眠中。
尽管平时无情与追命早该醒来。
不过今日无事,他们的心中也都没任何弦绷着。
难得地多睡一会儿。
只有一个人,比他们醒得都早。
因为这个人,只要没什么要紧的案子必须办得一连熬几个夜,他没事的时候,都是早睡早起、保持着良好作息的绝世好男人。
铁手不但醒得早,醒来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首先,他要一边走路,一边点自己身上的穴道、或是两只手互相交掌。
总之,便是一边走路,一边练功。
点穴点得很悠闲,交掌交得很悠闲。
闲庭信步,他一路从旧楼走到大楼,进去一会儿,又出来,往小楼走。
去大楼,是打扫卫生。
去小楼,亦然。
最近这段时间,无情与冷血都外出办案,小楼和大楼长久无人居住,定会生尘。
到时,大师兄和小师弟又回了家,看到这样的房子,多不好。
师兄师弟在外那么辛苦,如果自己也外出办案便罢了,但他既然正好在京闲着,为他们做点事是应该的。
神侯府不穷。
神侯府下人虽不多,也有几个。
然则,小楼的机关重重,大楼的各种兵器——倘若下人打扫时,不小心碰到哪里,那可就糟了。
因此,今日铁手来到了小楼。
慢慢推开虚掩的门,铁手走进里屋——不对劲的感觉,房间里好像有人?
铁手没有想到。
“大师兄?三师弟?你们?”
还有一个孩子。
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抱歉,大师兄,我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其实就算无情已回了家,凭他们四师兄弟亲密无间的关系,他来到无情的屋子里来也无任何不妥。
但铁手看着眼前的场景,总觉得:自己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三】
无情在瞬间收拾好,从床上飞身而下,掠去了轮椅,坐定。
追命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也一个翻身便起了床。
林邀德却还是睡眼朦胧。
他听见了无情让他招呼人,招呼面前的人:铁叔叔。
于是林邀德耷拉着眼皮子,其实连眼前的人究竟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十分听话地叫了一声:“铁叔叔。”
乖乖巧巧的模样,软软糯糯的声音,铁手的心一下子被融化。
铁手很喜欢小孩子。
铁手的兴趣爱好很广泛。
琴棋书画,他喜欢;煮饭家务,他喜欢。
小孩子,他自然也非常喜欢。
可是神侯府从来没有小孩子。
铁手还记得,世叔曾经告诉过自己,说他在多年以前捡了一个婴儿,那婴孩现在十岁左右,再等些日子,他便准备收那孩子为徒给带回神侯府。
一向喜欢小孩子的铁手从此就对那个传说中的小师弟上了心。
连该怎么照顾小师弟,他都已想好。
谁知道,他等啊等啊,等到终于和传说中的小师弟见了面。
——小师弟已经十八岁了。
十八岁的小师弟,当然也十分可爱,十分讨他喜欢。
可是十八岁的青年,跟几岁的孩子,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铁手看着林邀德还在挣扎着迷蒙的睡眼,忍不住一把就将他抱入怀中。
林邀德一个惊吓,睡意瞬间没了。
他的眼睛彻底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和俊朗、让人备觉亲切的笑脸。
不错,是亲切。
像哥哥又像长辈一样的亲切。
小孩子的行动向来按照自己的本能。
林邀德对铁手的第一感觉,除了亲切,便是这个人的怀抱太过温暖,所以他循着本能,不禁往铁手怀里拱了拱。
二师兄的人缘真是好,连和小孩子的人缘都这么好,追命见状如是想。
看样子林邀德和二师弟、三师弟相处得都不错,他这两天在神侯府应该不会拘束,无情见状如是想。
有了二师弟的照顾,无情又想,这会儿自己可以暂时离开一下。
“老二,你帮忙看着一下他,我和老三盥洗完了就来。”
“好。”铁手自然答应。
林邀德依恋的目光看着无情和追命,想跟着同去,却又不舍铁手的怀抱,小小的黑黑的眼珠来回转悠。
“大师兄和三师弟只是去盥洗,一会儿就回来。”
铁手笑着一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叔叔先帮你洗脸梳头?”
铁手的动作很轻柔,帮林邀德洗了脸,漱了牙;最后才拿了把梳子,慢慢地给林邀德梳起头。
一边梳,一边聊。
“你叫什么名字?”
“林邀德。”
“林邀德?好名字。你父母呢?令尊令堂是哪里人?”
“……”
林邀德又陷入沉默。
肩膀在抖。
铁手即刻便知自己说错了话。
这孩子是由大师兄带回来的,大师兄不会无缘无故带个孩子回来。
铁手拍拍林邀德小小的肩膀,当即转移了话题:“你猜叔叔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闷声闷气的声音。
“叔叔姓铁,叫铁游夏。”
“子游的游?子夏的夏?”
“不错。”铁手夸奖地道,“学过论语了?”
林邀德点点头:“才学,可我还没学完,我想继续学的……对了叔叔,那崔叔叔叫什么名字?”
“你这么小,就这么好学了?真是好孩子。你要想继续学,若不嫌弃的话,叔叔可以教你。”铁手向他保证,又道,“你崔叔叔叫崔略商。”
“崔略商?这个名字有含义吗?”
“听说是出自一句词,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这句词……”林邀德的小脑袋运转着,“这句词我没有听说过。”
铁手给他一边的头发扎起髻,道:“其实我也没听说过。想来,是哪位隐居的前辈所作吧。”
“那盛叔叔呢?”林邀德又问,“我知道盛叔叔的名字叫盛崖余,有什么含义吗?”
含义?怎么会没有含义呢。
崖畔余生。
可是大师兄和四师弟名字的含义,都是他不忍说的。
铁手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含义,不是每个名字都有含义的。”
林邀德跟铁手聊得很开心,仍在提问:“铁叔叔,是不是还有一个冷叔叔?”
“是啊,你冷叔叔叫冷凌弃。你怎么知道?”
冷血在外办案,还得有两天才能回来。
“我在路上听盛叔叔跟我说的,他说他有三个师弟,不过——”
铁手从铜镜里看到了林邀德疑惑的表情。
“你想问什么?”铁手道。
“不过你和崔叔叔既然是他师弟,为什么看起来比盛叔叔还要大的样子啊?”
“原来你是好奇这个。”铁手笑着解释,“我们门派不以年纪,只以入门先后排序。你盛叔叔他入门最早,自然是师兄;而你崔叔叔入门较晚,所以是师弟。”
“但你崔叔叔虽然入门晚,可在江湖上的经验却是最多,最值得人学习的。至于你盛叔叔呢,他年纪虽轻,可博学多闻,又什么都会,做我们大师兄是当之无愧的。还有你冷叔叔——”
铁手一想起小师弟,就笑了起来。
“你冷叔叔,他剑法好,性格也好。”
热血的性子,孩子气的性子,铁手都是真的很喜欢。
“等他回来之后,你就知道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铁手说了这许多,给林邀德灌输的中心思想便是:
他们四师兄弟,老大老三老四个个都是最好的,唯独自己是不值一提的。
林邀德并没有听明白铁手的中心思想。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一点。
盛叔叔是大师兄,年纪最轻;铁叔叔是二师兄,看起来应该要比崔叔叔年轻;崔叔叔是三师弟,可胡子都有了,明显年纪最大。
听盛叔叔说过,冷叔叔是他四师弟,如此说来,这个冷叔叔年纪一定比崔叔叔还大了。
比崔叔叔还大,那难道是个老头子吗?
林邀德正在遐想中,铁手已把他另一边的发髻给扎好。
“好啦!”
铁手直接把铜镜拿到了林邀德的眼前。
“还行吧?”
“铁叔叔你好厉害!”林邀德笑着说,“梳得跟我娘梳的一样好看。”
在一场聊天和一次梳头后,林邀德彻底被铁手收服。
追命站在房间门口,仍在感叹:二师兄的人缘,还真是没人能比得上。
无情却在注视铁手给林邀德梳头的动作,想着些什么。
在带林邀德回神侯府的路上,他也给林邀德梳过一次头。
梳头时,林邀德没有说什么。
可无情清楚,无情只看着林邀德的表情就清楚,林邀德觉得痛。
自己给林邀德梳头,林邀德觉得痛;铁手给林邀德梳头,林邀德却不觉得。
一定是自己梳头的动作有问题了?
成年人都是会梳头的。
然而无情以前从未给别人梳过头,更别提小孩子了。
无情沉吟着,追命却正准备踏进房间。
无情一拉追命的袖子。
“大师兄?”追命不解地看无情。
无情朝着追命做了个手势,示意追命跟着自己。
小楼很大,房间不少。
无情和追命来到另一个房间。
“三师弟,你坐下。”无情道。
追命怔了怔,依言坐下。
“不是坐这里,是坐那里。”无情手指了指。
追命顺着无情手指的方向看向,是一个小杌子。
“大师兄,你是要做什么?”追命还是走去坐下了。
“我帮你梳头。”无情推着轮椅到了追命的身后,“痛的话,你就说一声。”
“啊?”追命一下子傻了,“大师兄,你……”
无情也不解释,直接开始轻轻地给追命梳头。
“痛吗?”梳了一会儿,无情问。
“不啊。”追命正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哪里会感觉到痛。
“也是。”无情突然放下了梳子,“你又不是小孩子,梳个头不可能觉得痛。”
他们师兄弟受过的伤都不少,早就不把痛当做痛。
追命琢磨着无情的话。
琢磨了半天,他终于在刹那间明白。
“大师兄,你是在拿我做实验,好准备给林邀德梳,对吧。”
见无情不说话,算是默认,追命起身,摊了摊手。
“我就知道,我还不如一个小孩子。”
“的确不如。”无情道。
“大师兄……”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争宠?”
“我跟小孩子争宠?大师兄,我——”
“坐下吧。”无情冷冷地不给追命说话的机会,“我既然说了帮你梳头,就会梳到底。”
大师兄既愿意给自己梳,不管什么原因,追命才不会放过。
享受地又坐到了杌子上,享受地感受无情的手触碰自己的发顶。
“大师兄,其实你只留他在神侯府几天,那就没有必要……”追命突然道,“你才回来,休息休息吧。”
大师兄才多大,他又如何照顾一个孩子?追命有些担心无情会累着。
无情缓慢地摇了摇头。
脸上带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
“我带了他回家,答应照顾他,那么一天也好,两天也罢,我必须要尽责。”
【四】
林邀德在神侯府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入夜,临睡前,无情会给他讲故事。
讲故事的方式跟追命很不一样。
追命讲故事,神采飞扬,大开大阖。
无情讲故事,徐徐道来,细节动人。
林邀德都很喜欢。
听完故事,就可以甜甜地睡一个觉。
清晨,起床后,无情会给他梳头发。
无情之前也给他梳过一回,梳到一半,梳子扯着头发,突然地有点疼。
林邀德忍着没有说。
但这次,无情的动作明显轻柔了太多,一边梳,一边问他:“疼吗?”
林邀德闻言,一呆。
“疼?”无情疑惑。
“不疼。”林邀德摇摇头说,“盛叔叔,你是除了我娘之外,第一个给我梳头时,会问我疼不疼的人。”
无情的动作一缓。
曾几何时,多少年前,当自己还是一个与林邀德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时,也有一个人给自己梳头时,会问自己疼不疼。
可是,从自己六岁以后,便再不会有人这般问自己了。
收敛了心神,无情继续给林邀德梳头。
盥洗都完毕后,是吃早饭的时间。
早饭里有浮团子。
林邀德注视摆在自己眼前的浮团子许久,把目光投向追命。
“怎么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之前还想吃浮团子的,今天就不想吃了吧。”追命轻轻地敲了一下林邀德的额头,“吃饭是用嘴巴,不是眼睛。”
林邀德咬着唇,遽然露出一个笑容,终于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无拘无束地吃起东西来。
早饭当然不止浮团子,桌案上还有许多其他的小菜。
林邀德个子不高,小手更短,离他远的菜,他夹不到。
可不需要他夹。
也不需要他说。
他一旦想吃什么菜,眼皮才抬起一瞄,立刻就有一只手帮他把菜夹到他碗里。
林邀德简直怀疑铁叔叔是会读心术吗?
在吃早饭的时候,林邀德还见到一个人。
一个老头子。
盛叔叔和铁叔叔、崔叔叔都叫他世叔。
听说,这个人复姓诸葛,名正我,是盛叔叔他们的师父。
师父。
林邀德好羡慕。
不知道盛叔叔他们,是不是可以做自己的师父?
对林邀德来说,他已经把盛叔叔他们当做父亲。
吃完早饭之后的生活便较为无聊。
无情和铁手、追命都会出门,通常忙到很晚才回家。
这时候的林邀德都由府中丫鬟带。
林邀德完全不知无情他们都在忙些什么,所幸无论再晚,铁手回家后,都会教林邀德读一会儿论语。
这是铁手答应过的。
铁手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他都一定会办到。
不管他是对谁说的。
即使是一个小孩子。
于是,一天夜里,林邀德忍不住询问铁手,他们天天出门是做什么。
铁手不会因为他是一个孩子而敷衍于他。
认真解释了一番。
“我懂了!”林邀德很兴奋,“您们是去打坏人对吗?就像那天,盛叔叔抓杀我爹娘的坏人一样,手里一个东西甩过去,那个坏人就不能动了。”
铁手笑了:“那个是暗器,或者说明器。”
“暗器?明器?”林邀德又听不懂,“那是什么?不是武功吗?”
武功这个词,是他以前偷看家里的话本小说时看到的。
“是武功。”铁手想了想道,“也是武功的一种吧。”
“我也要学武功,跟你们去打坏人!”林邀德语气十分坚定。
“你……”铁手一愣。
铁手还没有想好说什么,无情已到。
将林邀德带回小楼,无情正准备休息,林邀德想了又想,鼓起勇气。
“盛叔叔,我想你做我的师父,我要跟你学武功,跟你去打坏人!”
说完,期待地看无情的反应。
无情终于等到了林邀德开口说话。
他方才一见林邀德,就知道林邀德心里有事想说。
没有想到是这样的话。
沉吟片刻,无情道:“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谈谈。”
无情告诉林邀德的事,便是他这几天一直在办的一件事。
他给林邀德找了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家。
那家人做些小生意,有些小钱,家中男女主人都十分善良,夫妻二人又恩爱。只是两人一直没个孩子,遂想收养一个,承欢膝下。
那是最适合林邀德的人家。
无情把话说完,只见林邀德登时哭了起来。
大哭。
“盛叔叔,你不要我了吗?”
“我没有不要你。”无情与他讲道理。
林邀德不听。
哭得更厉害。
哭声震天。
无情干脆沉默,一言不发。
任由林邀德哭下去。
林邀德一见无情不再理会自己,更加伤心,哭得胸口起伏,上气不接下气。
无情不去看林邀德。
他推动着轮椅到了放琴的长案边。
琴声幽幽。
无情抚起了琴,琴声令林邀德的心慢慢开始平静。
林邀德的哭声渐渐变小。
“哭够了?”无情拨弦的手一停,突然开口,可是声音却比平时冰冷许多。
林邀德的心一颤,最后的哭声也没了。
“你觉得你哭,我就会答应你的要求?”
“我……盛叔叔……”
“可是你知不知道,眼泪是这个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
“睡吧。”无情见林邀德似乎被吓到,声音放柔了些,“你的事,明天再说。”
这一晚,无情没有给林邀德讲睡前故事。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时,无情便去了刑部办事。
林邀德当然还在睡。
当林邀德清醒之时,不但无情不在,就连铁手和追命也都出了门。
吃完饭,林邀德百无聊赖,只好在院子里闲逛。
短短几天,他把这里当成了家。
第二个家,他不想离开。
然而眼泪是这个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盛叔叔说的话,他记得。
所以,他一定不能再哭,他要做一个有用的人。
这样盛叔叔就会收自己做徒弟了。
想通这点,林邀德高高兴兴地捡起地上一些泥土沙石。
他忘不了,盛叔叔打坏人时,手中拿的就是跟着泥土沙石差不多大小的东西。
他要自己练功夫。
一颗颗石头扔了出去。
扔完石头,扔泥巴。
扔完泥巴,扔沙子。
但是不曾想,他这一扔,差点闯了祸。
刚把沙子扔出去的时候,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人。
沙子跟其他的东西不一样。
其他的东西扔过来,只要稍一避,便可以避过。
而沙子,四散开来,避无可避。
糟了糟了,林邀德想,沙子进了那个人的眼睛怎么办?
那个人却不避。
右手只一伸,一劈,沙子霍然纷纷落地。
林邀德看呆了。
林邀德不会看出,那人简简单单的一出手,便是绝妙的一记掌剑。
那些沙子自然是被那人手中所蕴的剑气激落下地的。
那人把沙子打落,皱了皱眉。
“你是谁家的孩子?”那人问。
林邀德瞬间被吓着了。
那人是个青年。
冷着一张脸。
有点可怕,尽管青年长得十分英俊,林邀德还是觉得有点可怕——神侯府的人都没有谁像这样冷着脸——无情被他选择性忽略。
而这个人,腰间竟还挂着一把无鞘的长长的薄剑。
好人带剑正常,但哪有带这种剑的?
“你……你是谁?”林邀德问。
那人没打算回答林邀德的话,一边走近,一边继续问:“你父母呢?”
“你先告诉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在神侯府几日,林邀德的胆子大了许多。
他知道,他若真有危险,也会有人保护他的。
那人眉头再次一皱,这次终于回答。
“我叫冷凌弃。”
“……”
冷……冷凌弃?
这个名字好熟啊。
是了,铁叔叔告诉过自己,他的四师弟——也是盛叔叔和崔叔叔的四师弟就叫冷凌弃。
可是……
不可能。
明明自己已经接受了每一个师弟的年纪都比师兄大的设定,结果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年轻的青年告诉自己,他就是传说中的冷叔叔?
林邀德才不信!
【四】
冷血不明所以。
他并没有把这孩子怎么样吧?
这孩子一副惊恐的好像自己要把他吃了的表情盯着自己是为什么?
于是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可以想象,冷血这样的一张英武但又冷峻的脸,一直看着林邀德,对林邀德是怎样的一种冲击。
所幸,救星来了。
林邀德看到冷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个如寒夜里的烛火般温暖的笑容。
林邀德登时惊得呆住,这个人居然也是会笑的吗?
然后,他听见冷血唤:“二师兄。”
林邀德回过头。
——“铁叔叔!”
太好了,看见铁手,林邀德自然什么都不怕,他朝着铁手跑过去。
铁手也笑了。
笑容是常挂在铁手脸上的,可林邀德看见这时候的铁手,眼里还有一种平常没有的光。
一种足可以称之为兴奋的光。
“老四!”
铁手大步走了过去,仔细瞧了瞧冷血:“你又受伤了?”
冷血的笑不但温暖,还有了些孩子气:“没事,他们的头目被我一剑杀了,剩下的人我也全部捉拿归案,二师兄你放心。”
“你又是这句话。”铁手就知道冷血又是这句话。
我当然放心你,可我也最不放心你。
这话,铁手没说。面对这样对受伤完全不在乎的小师弟,铁手向来无话可说,只好拍了拍他肩膀,旋即把林邀德介绍给了他。
“邀德,来叫冷叔叔。”
再次看向林邀德的时候,冷血把笑容收了起来。
林邀德心里一个咯噔,又开始害怕了。
为什么这个叔叔一看见自己就不笑了?
神侯府里,每个人见着林邀德都会笑的,铁手和追命自不必说,无情第一次见林邀德,正值林邀德父母双亡、身心俱受大创之时,是以,无情把自己最温柔的一面都展现了出来。
只有冷血,林邀德对他的第一印象是:
这个叔叔好可怕。
这个叔叔是不是不喜欢自己?
但除了林邀德,神侯府里其他人,特别是无情铁手追命三人,都对冷血的回家,表示了极大的喜悦。
这一晚的晚饭,还多了两盘肉。
铁手不断地给冷血夹肉。
四个人,一边吃,一边聊。
吃完晚饭,四个人一同去了偏厅继续聊。林邀德则被丫鬟带去了小楼的房间休息。
林邀德看了无情和铁手、追命的背影一眼。
他顿时生出了一种自己被抛弃了的感觉。
铁手和追命本来和冷血聊得开心,忽睹见林邀德的目光,都有些不忍。
还没待他们开口让大师兄留下林邀德,只听无情道:“四师弟,说说你这次的案子。”
铁手和追命立刻打消了让林邀德留下来的念头。
他们瞬间明白了大师兄的用心。
冷血办的案子必然血腥,这种话题不适合让小孩子听。
不过,说完案子以后,他们还是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林邀德。
今天一天,除了吃晚饭的时候,这个孩子都在太阳底下孜孜不倦地练功。
虽然在四捕的眼里,那根本不算武功。
但他们知道今天的太阳有多烈。
如果那孩子只是缠着自己吵闹,无情不管怎样,都会送他去别的人家。可今天无情看到是,林邀德没有吵也没有闹,认真练功的模样,忽然让无情想到自己。
小时候的自己。
他想征求一下师弟们的意见。
“我听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的意见。”冷血最先道。
这不就跟没说一样。无情道:“那如果我们意见不统一呢?”
“最后一定会统一的啊。”冷血道。
无情无法反驳。
因为冷血说得太有道理。
他只好又把目光转向了铁手和追命。
“我觉得,让他留下来,也未尝不可。”这是铁手的意思。
“你想他留在神侯府?”无情问。
“不是,不是我想。”铁手道,“想要留下来是他的意愿,我只是觉得他这个孩子很有主见,我们是不是可以尊重一下他的选择?”
这句话,让无情动了动心。
他想了一想,却仍然不置可否,又问追命:“老三,你呢?”
“我听大师兄的。”追命笑道。
“老实说,你的想法。”
不公平啊,老四说他听师兄的,你就放过他了;我说听师兄的,你还逼着我说。
追命心中抱怨,口中不得不道:“大师兄,你把他送人,是想让他过普通人的生活?”
“他本来就应该过普通人的生活。”
“可是大师兄,你觉得当他父母死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起,他还能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无情看着追命。
沉默。
他想,或许追命说得真的很对。
就像自己从六岁双腿被废全家灭门开始,追命从娘肚子里受内伤后又父母双亡开始,便永远不可能再过普通人的生活。
次日一早,林邀德是被无情叫醒的。
不是像往常一样,一觉睡到自然醒。
梦中的孩子被人给叫醒,难免都会有点起床气,但林邀德一见是无情,顿时忍住所有的情绪。
盥洗后,无情带着林邀德到了院子里。
无情拿出了一把飞刀。
小而精巧的一把飞刀。
手腕一动,飞刀如电,飞向树干,刀尖帖着树干转了一个圈。
树干上被画了一个圈。
树离人很远。
林邀德看直了眼。
无情给了林邀德一把石头,问:“你想拜师是不是?”
林邀德使劲地点了点头——这是要教自己功夫?
“一天之内,你若能练到例无虚发把石子打进圈子里,你想拜师的事,可以考虑。”
言罢,无情转动轮轮椅离开,并不回头去看林邀德一眼。
林邀德目送无情的背影,有点开心。
果然努力就有希望的。
他当即练了起来。
树和人之间的距离真的不近。
有时运气来了,是能打中,但想次次都把石头打进圈子里,是很一件很难的事情。
今天的太阳不比昨天温柔。
半个时辰后,林邀德累得坐到了地上。
他抬眼去看树干上那个圆圈的痕迹,回想无情扔出飞刀的轻松——
原来并不是那么轻松。
原来练暗器是一件这样难的事情。
盛叔叔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盛叔叔刚开始学暗器的时候,也是像自己这么累吗?
林邀德忽然又对无情多了许多敬仰,也忽然对无情多了许多疑问。
直到有丫鬟来叫林邀德吃饭。
林邀德的嘴很甜,叫她:“青谷姐姐,我不想吃。”
“不行。”青谷说,“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练功啊。”
有道理,林邀德想了想,准备去囫囵吃几口填填肚子,再立刻跑回来。
于是,青谷满意地看着林邀德走远,正要跟上。
“四爷!”她冷不丁被一个人的出现吓了一跳,再一看是冷血,舒了口气道,“四爷,你怎么在这儿?”
冷血看了看林邀德的背影。
青谷恍然大悟:“四爷,你不会从早上一直都在这儿吧?”
冷血点了点头。
这么毒的太阳,他担心林邀德会晕倒。
青谷笑道:“四爷,你回屋休息吧,公子有吩咐我和其他几个姐妹,轮流看着他的。”
“不,你们回去休息吧,我看着他就行。”虽然大师兄并没有吩咐自己。
“可是四爷,你身上还有伤,要静养比较好吧。”
“我无妨。”冷血道,“倒是你们,晒久了对你们身体不好。”
青谷掩嘴而笑,亮晶晶的眼睛看冷血:“原来四爷你还这样懂怜香惜玉啊?”
“……”冷血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哈。”青谷直接笑出了声,“那四爷,我先走了。”
在神侯府待久了的丫鬟都是不怕冷血的。
偶尔还可以调戏调戏,这是她们的乐趣。
【六】
黄昏。
铁手今日回来的比往日早。
林邀德看到夕阳中的铁手向他走来,不禁放下手中的石子,快速向着铁手跑去。
铁手目光温和地看了林邀德一眼,继而却把视线对向了林邀德的身后,温声道:“四师弟。”
“二师兄。”悦然的声音。
林邀德一呆,缓缓地回过头去。
谁能告诉他,冷血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夜幕垂,星光闪烁。
旧楼里,冷血喝了今天喝的第一杯水。
“怎么样?”铁手问他。
“他练得不错,可见对武学很有天赋,而且很有毅力。”冷血放下瓷杯,回答。
铁手笑了笑:“没有问他,我是问你。”
“我?”
“今儿在外面呆了一天?”
“嗯,大师兄虽然今天不管不顾就走了,但他其实对林邀德很关心。”冷血道,“你们都有公务在身,只有我才刚回家,还能在家休息两天,由我暗中看着林邀德,大师兄也能放心。”
铁手点点头,停了一会儿,又问:“热吗?”
“不热啊——”
“在二师兄面前还说谎。”铁手打断道,“都出汗还不热?”
冷血不好意思地笑了:“热。不过比起以前我办案在沙漠里一连几天好多了。”
铁手明白冷血习武之人平常这么晒一天也没事,只是担心他现在身上伤还未好:“家里又不没人,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二师兄你还不是一样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铁手无言。
铁手的口才也不差,他只是喜欢听胜过喜欢说,但真说起来也很能说。
只有冷血时不时冒出来的话,能让他无言。
咚,突然有人敲门。
“三师弟。”
“三师兄。”
铁手和冷血一齐对着门外人打招呼。
追命端着一个托盘,没说话,行云流水般地步入了房间里,将托盘放在桌上。
“老四你真在这儿。”他这才道,“我去大楼找你,你没在,果然来旧楼就找到你了。”
“三师兄,你找我有事?”
“奉大师兄之命,来给你送东西。”
两人对话的时候,铁手已走到桌前,只见托盘上放着一碗冰镇绿豆粥汤。
“大师兄亲自熬的,专门给你和林邀德。”追命接着道,“二师兄抱歉啊,我不知道老四在你这儿,要知道也给你带一碗。厨房里还有,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拿去。”
“谢了,用不着。”铁手一边拿起桌上那一碗绿豆汤递给冷血,一边道,“老三你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大师兄呢?”
“他去邀德那儿了吧。”
林邀德在院子里,大口地喝着绿豆汤。
冰凉爽口。
丫鬟青谷看着他,道:“慢点,还有。”
林邀德伸了下舌头,他实在是太热,这会儿喝完感觉好得多了,才问:“盛叔叔呢?”
“公子说他一会儿过来。”
“哦。”林邀德放下碗,表情有些闷。
“怎么了?”
“盛叔叔是不是觉得我烦了?这两天都不怎么理我。”
“怎么会呢?你喝的绿豆汤就是他特意为你和四爷做的啊。”
林邀德一惊:“盛叔叔还会做吃的?”
“会啊,只不过他平常都不怎么做的。除了先生每年寿辰的时候,公子只要在家里都会下一碗长寿面,还有就是上回中秋节了。”
青谷笑意盈盈地回想。
“那是唯一一次公子和二爷、三爷、四爷四个人团圆的中秋节,所以公子和三位爷都做了一样菜,露了一手。”
林邀德听得有些馋。
“青谷姐姐,我还想再吃一碗。”
第二碗,林邀德没有吃成。
无情来了。
无情一来,林邀德立刻兴奋地向他展示着自己练了一天的成果。
“盛叔叔,你看,我成功了!”
他真的把石头全部打进圆圈里。
他开心地去看无情的表情。
无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神情是沉思的。
“你真的想跟着我?”无情问他。
林邀德点头。
“跟着我,会有很多危险。”
“我知道,我听铁叔叔和崔叔叔说起过,您们是去打坏人,我不怕。”
“死也不怕?”
“啊?”林邀德没说不怕死。没有哪个孩子不怕死,他只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死。
“我们会遇到很多坏人,坏人有可能会杀了你。”这是无情一直不想留下林邀德的最重要的原因。
“我不怕。”林邀德幼稚的声音里透出坚定,“有盛叔叔您在,我怎么可能死?”
他信任无情。
毫无保留地信任着无情。
无情忽然动容。
无情想,自己一定不可以辜负这个孩子的信任。
“好,你跟着我。”
林邀德欢呼了一声,差点没蹦起来。
拜师的时候,无情和铁手、追命、冷血都在。
“你既然入了自在门,自在门的规矩——”无情对着林邀德道,“你不能叫我师父。”
自在门有这规矩吗?铁手、追命、冷血三人闻言不禁一愣。
这时候他们既不认识沈虎禅也不认识王小石,是不是有这规矩他们也无从求证。
不过,大师兄说有就有吧。
“那么我不叫您师父,那该叫你什么?”林邀德发问。
无情很认真地想了一想,然后回答:“随意。”
“……哦。”
正在林邀德思考到底应该怎么称呼无情的时候,追命拉了一下无情的衣角。
“大师兄,你知道世叔为什么不让我们叫他师父,而叫世叔的原因?”
铁手和冷血齐齐向着无情一看,他们也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
无情道:“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也不让邀德叫你师父啊?”
“因为世叔就不让我们叫他师父。”
原因对无情来说,这般简单,只是因为自己最尊敬的人从来不让自己叫他师父。
所以,就是,跟风的意思?追命无语了一下,好吧。
林邀德也终于在这时候想出该如何称呼无情。
“我听府里的叔叔姐姐都叫铁叔叔他们二爷三爷四爷的。”
无情颌首,每个人对铁手和追命、冷血都是这样称呼的,所以这孩子是要叫自己“大爷”吗?
无情有点喜悦。
内心无比汉子的盛大捕头简直太喜欢这个称呼了,相当有男子汉气概。
“然后,那些叔叔姐姐叫您是叫公子,所以那我以后也叫您公子?”
“……”
你可以不用跟着他们学。
这话无情想了想终究是没说。
毕竟,他适才已说林邀德想怎么称呼自己都随意。
不能才刚收他入门,自己便出尔反尔。
换个话题吧。
无情问他:“你想学什么武功?”
“剑。”林邀德毫不犹豫。
他所看过的话本故事,里面的大侠无一例外都是一把三尺长剑,白衣飘飘,傲视群雄、
无情和铁手、追命齐刷刷看向冷血。
论剑法,他们四个人中,还得数冷血最好。
更何况,无情根本不会剑法。
因此,林邀德若真的想学剑,无情是没有法子教他的。
“那好,让你四师叔先教你。”
无情没有与冷血商量,便做了主。他们师兄弟之间,这种事无需商量。
林邀德却是脑子一懵。
脑海中浮现的始终是冷血那张严肃冷峻的脸。
“我、我突然又不想学剑了。”
【七】
不想学剑了?
无情问:“为什么?”
林邀德偷偷看一眼冷血,又立刻转过头,继而看着无情道:“没有啊,我学什么都可以的,我听公子您的。”
无情和铁手、追命怎么可能看不出林邀德的眼神?怎么可能猜不出林邀德的心思?
但他们都想不通的是,像小师弟这样为人又好又乖巧又聪明又懂得尊老爱幼又长得英俊不凡、武功剑法还那样好的总之完美无缺的青年,林邀德到底是哪里不喜欢他啊?
小孩子嘛,眼光总是差一些的。
也亏得是小孩子,倘若他们看出别人对小师弟有不满,他们早已生气。
无情还想,如果这孩子刚才死活闹着不想学剑,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由着他的,偏偏他此刻看起来竟如此懂事。
小孩子一懂事,无情的心就软了软。
“好,你先跟我,学一些武功的基础。”
无情教给林邀德的,也不单单是武功。
还有读书。
他什么都教。
他虽收了林邀德做弟子,却不想林邀德长大以后像他一样做捕快。
林邀德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
待他长大,长成一个芝兰玉树般的青年时,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
所以,自从林邀德入门后,无情的业余时间几乎都被他占据。
手把手地,教他每一个招式的规范。
无情很少见地这般温柔耐心过。
也很少见这般严厉过。
学不好的招式武功,就一直练下去,直到练会为止。
然而学好了,无情有时便会带他出去玩,无论多忙,总会抽出一些时间,带他走过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再之后,无情大捕头身边带了个小童的消息就迅速传了开来。
人人见着林邀德,都会热情地叫一声:“林小哥。”
有一回,林邀德在神侯府的门口玩,看见卖水果的大娘,便想去买些水果吃。
“呦,这不是林小哥吗?”
那大娘见了林邀德喜笑颜开得仿佛就是他亲娘,直接给他塞了一大堆水果。
“来来来,都拿着,大娘送你的。”
林邀德推辞了好几遍,直到大娘又塞了一堆给他,一边说:
“记得也拿去给盛公子尝尝。”
林邀德收下了。
源源不断的除了水果,还有别的陌生人送的各种零食。
林邀德知道,大娘对他好,那么多陌生人对他好,当然不是因为他。
这一天的夜晚,无情在宫中值宿。
再懂事,也毕竟是小孩子,林邀德准备偷偷懒,待会儿再练功。
正在亭子里享受地吃着葡萄,突然,他看见一个人朝他走来。
林邀德登时起身,从腰中抽出一把无情送他的小剑,比划了起来。
追命哈哈大笑。
“别装了,我不是你家公子。你想偷懒就偷吧,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家公子的。”
追命也坐到了亭子里吃葡萄。
追命既已答应不告密,林邀德当然要分他一点葡萄。
吃了几颗,追命说:“不过休息一会儿,你还是得去练功。”
林邀德点头。
追命继续说:“是不是觉得大师兄这几天对你太严厉了?”
林邀德摇头。
追命问:“真心的?”
林邀德点头。
真的是真心的。
“公子是为了我好。”
“大师兄的确是为了你好。”追命欣慰于林邀德的回答,正色道,“再过些日子大师兄他要去岭南办案,你若练不好武功,去了会有危险。”
原来公子要去岭南。
“我能跟公子一起去吗?”林邀德问。
“这要看大师兄的意思了,我不知道。”追命没跟林邀德说,其实以他现在的武功,无情不带他去的可能性最大。
“那我好好要练武,练到像公子和二爷那样厉害。”
“为什么只想像公子和二师叔那样厉害?”追命不满了。
那我呢?那你家四师叔呢?
“上次公子带我去山上玩,三爷您和二爷四爷也去了,我看见二爷和四爷在打架。”
“什么叫打架?”追命敲林邀德的脑袋,“那是在切磋武功。”
林邀德抱着脑袋:“哦,切磋武功就切磋武功嘛。我看见二爷一掌,手都没有碰那个石头,那么大的石头一下就碎了。”
实在不能怪林邀德,他还从没有见三师叔在他面展示过武功,铁手那一招对他而言太震撼。
追命笑笑:“对,二师兄的内力本来就是最厉害的。”
林邀德早听无情说过什么叫内功,他又接着道:“还有公子的内功也好厉害,我第一次见他,他一把飞刀贯穿了好多人的身体!”
“大师兄他……”追命顿了顿,“大师兄那用的是巧劲,他没有内力。”
“没有内力?为什么?”
林邀德听无情说过,内功是日积月累的,所以自己小孩子不可能有,但公子练武练了那么多年,怎么还会没有呢?
追命看林邀德睁得大大的好奇的眼睛,他想,林邀德此刻的心情,跟他第一次知道大师兄没有内力时的心情。
是一样的吗?
无情的事,追命当然没有告诉林邀德。
以至于,林邀德忍不住好奇,隔日自己去问无情。
“你三师叔跟你说的?”
“是啊,我问了三爷为什么,三爷也不告诉我。”
无情笑了笑,老三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其实这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他很平淡地告诉了林邀德,自己小时候的遭遇,林邀德瞬间呆若木鸡。
小孩子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无情觉得这样很好。
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遮遮掩掩。
林邀德很懵。
他以为自己的经历很惨,原来,原来跟公子比起来……
林邀德问:“您做捕快,是因为世公让您做的吗?”
无情道:“不是,世叔希望我能过得快活。”
林邀德问:“那为什么您要做捕快?”
无情道:“邀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曾问过我,这个世上为什么会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你父母那么好的人会被杀?是,这个世上不公平的事很多,所以,才需要有人去为全天下人求公平。”
林邀德问:“这个全天人,包括我吗?”
无情道:“对。”
林邀德问:“为什么?他们,还有我,跟您没有关系。”
无情道:“因为我不想枉过这一生。”
无情很少说这些话。
今天难得说这么多,也是为了告诉林邀德,这世上光明的一面。
林邀德似懂非懂。
但在往后,但在他往后读书。
读到——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读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读到许许多多令他热血沸腾的句子。
他都会想起,想起那个永远都站不起来,他却觉得比谁都要伟大的人。
从那天起,林邀德更加勤奋学武,更加认真读书。
他以往就很勤奋认真,可在那一天后,他听话懂事得让神侯府的人觉得这是天上的仙童落入了凡间。
只有神侯府的几个老人,在听人们谈论的时候,带着回忆,笑说:
“你们啊,是没有见过小时候的公子,那才是真正的仙童。”
无情等人也察觉出了林邀德的变化。
几乎是每天都在变,变得越来越好。
原因么?
那一天,林邀德在书房读书,看到书上有一则故事:
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
答曰:“ 我常自教儿。”
这大概就是原因了吧。
【八】
尽管林邀德的武功进步神速,无情去岭南办案,还是未带上他。
这次的案子不但危险,岭南更多瘴气,无情不想让林邀德去受这个苦。
无情走后没多久,追命也离京去了别处。
人总是不齐的神侯府,似乎才是最常见的神侯府。
这一日,林邀德依然读书读到很晚。
铁手来小楼看他,哄他睡着,替他掖了掖被子,这才出了小楼的门。
“四师弟,你怎么在这儿?”
铁手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冷血笔直地站在门外。
冷血道:“二师兄,我来看看邀德。”
铁手问:“怎么不进去?”
冷血摇了摇头,不答。
“你每天晚上都来吗?”铁手猜了出来。
冷血点点头。
冷血每晚都会在林邀德睡着之后来看看,看看他睡得如何,被子盖好了没有。
尽管无情离开时并没有吩咐冷血要照顾林邀德,可对于冷血而言,大师兄的徒弟,也就是自己的徒弟,无论大师兄说与不说,他都理应照看。
然而在林邀德睡前,他从不踏进小楼一步。
冷血听说过,大师兄和三师兄给林邀德讲过睡前故事。
要自己给林邀德讲睡前故事?
这太可怕了。
其实冷血冤枉了林邀德。
林邀德已经很久没有听过睡前故事。
自从入了自在门,林邀德便失去了听睡前故事的权力。
铁手和冷血沐浴在月光之下,一边走一边聊着天。
“我明天有事要出城一趟,需要两天才能回家,你知道的吧?”铁手忽然道。
“我知道。”冷血点头,“二师兄你放心,家里的事交给我。”
“我当然放心。”铁手笑了笑,又顿了顿,才道,“邀德他对你好像……”
“他有些怕我。”冷血接道。
“你看出来了?”
“我看出来了。”毕竟是名捕,小孩子的心思哪里能瞒得过冷血,“他不喜欢跟我接触。”
“等我回来,我会认真与他谈谈。”
“谈什么?”冷血觉得林邀德很正常,“他见着我还是很尊敬的。”
他若不尊敬你,大师兄早教育他了。
更有可能,大师兄根本不会收他做弟子。
“他不喜欢跟你接触,这事还不用跟他谈谈吗?”
“可是他喜欢你,还有大师兄和三师兄。我跟你们比,是不如你们,他不喜欢跟我在一起接触,这不奇怪。”
冷血的说得一本正经。
铁手拍了一下他脑袋:“你很奇怪。”
“你哪里不如我们?”
冷血动动唇,想说哪里都不如啊。
又咽了下去。
这大概是兄控与弟控之间唯一的分歧。
次日天未亮,铁手早早地出了门。
林邀德醒来后被告知家里只剩下四爷一个人时,身体僵了一下。
尽管心里面别扭,这一天该怎么过还得这么过。
练武,读书,吃饭——转眼到了午后,林邀德准备出门去玩玩。
不要人带,林邀德一个人漫步在痛苦街的街道上,阳光照在自己的身上,倒也悠闲。突然,他听见一声大叫:
“有人抢我荷包!”
林邀德抬眼一看,大叫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书生,而他的面前一个黑影倏地跑过。
林邀德当即追了上去。
这一追,直到入夜,林邀德没有回神侯府。
冷血回家时,只见好几个人站在神侯府门口张望着,面色焦急。
“出什么事了?”冷血问。
“四爷,对不起。”几个人很不安,将林邀德失踪的事告诉了冷血。
冷血眉头一皱,一言未发,转身就走。
冷血的追踪术不如追命。
他用了半个时辰才找到林邀德。
林邀德坐在石阶上抱着膝,看见冷血出现在他的面前,立刻站起,有些慌张,似是没想到冷血会来。
“迷路了?”冷血问。
“不、不是。”
“那为什么不回家?”
“我、我在路上碰到了抢东西的,就去追人了。”
“没追到?”
“追到了,可是他又趁我不注意跑了,而且我找不到失主了。”
冷血的面色缓和了一些。
他的声音稍稍轻和,在林邀德听来却依然冷硬:“那你也应该回家打声招呼。”
“我忘了……对不起。”
林邀德胆战心惊地等着冷血责备自己。
“以后记得。”冷血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走吧。”
竟然不骂自己吗?
林邀德意想不到地跟了上去。
走了一会儿,林邀德发觉不对:“这好像不是回神侯府的路。”
冷血道:“去衙门,问一问失主有没有去报案。”
失主没有报案。
冷血站在月下,想了一会儿,问:“你还记得失主多大年纪,什么模样,穿的什么衣服吗?”
“记得啊,十七八岁吧,好像是个书生。”
“他说话是汴京口音吗?”
“嗯?”林邀德思考了一下,“似乎不是。”
“我知道了。”
冷血领着林邀德来到了某个驿站。
驿站里住满了来京赶考的书生,有些正要入睡,有些还在挑灯夜读,见冷血来了都不知所措。
冷血开门见山:“我是捕快,你们今天其中可有人被抢了一个荷包?”
“我!我丢了一个荷包!”有人站了出来,大约是没想到到荷包还能失而复得,声音微微有一点激动。
“就是他。”林邀德高兴道,“四爷,我记得他就是失主。”
荷包完璧归赵,走出驿站的林邀德一直盯着冷血看,目光中充满了崇拜。
冷血被盯得不自然了,问他:“怎么了?”
“四爷,您是怎么知道失主在这里的?”
“你说了,他是一个书生,口音又不是汴京的。还有半月,便是科举开考的时间,外地书生来汴京大都只有一个目的,赶考。”想出这些对冷血而言是小意思,“而赴京赶考的学子,有很多都是住在那里的。”
林邀德听得更加佩服,却仍奇怪:“可他要是不住那儿怎么办?”
“学子们大多互相认识,就算他不住在那里,那里也有可能有认识他的人。若没有——”冷血道,“那就明日再找。”
回到神侯府,夜已极深。
众人看见林邀德,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各自去睡觉,冷血也陪着林邀德到了小楼。
小楼很大,林邀德有自己的房间。
“你不高兴。”冷血发现林邀德恹恹的。
林邀德刚和冷血找到失主时的兴奋已经消失,剩下的便是自责:“我放跑了坏人。”
冷血思索了一下:“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没找到失主就不肯回家的?”
林邀德点头。
“犯人和失主都可以以后再找。”冷血道,“你若出了事,大师兄会担心。”
担心……林邀德怔了怔,虽然冷血没说自己担心,但他在冷血的话里听出了关心意味。
原来四师叔也是关心自己的。
林邀德感动地看着冷血的时候,冷血有点烦恼。
他发现林邀德好像还是不怎么开心。
二师兄今早才刚刚走,晚上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冷血不由地埋怨起了自己。
如果林邀德出了事,他怎么对大师兄交代?
所以这会儿应该怎么逗林邀德开心呢?
像大师兄和三师兄一样给他讲睡前故事?
冷血在心里打了个哆嗦。
依然是好可怕。
倏然,冷血想到了什么,拍了一拍林邀德的肩。
“四爷?”林邀德才说了这两个字,眼睛陡然睁大,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呆住。
他看见,冷血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跑掉的人,我明天带你抓,你先睡吧。”
【九】
铁手回家以后,发现他已不需要再和林邀德谈话。
林邀德正在专心地练剑,冷血站在一边,时不时指点他一下。
铁手看着这样的场景,觉得特别美好。
冷血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看自己,便转过了身去。
铁手笑了一笑,冷血也笑了一笑。
林邀德停下手中的剑,他想:
二师叔笑起来真好看,四师叔笑起来也真好看。
铁手和冷血在一起,的确是一道风景。
两个人都俊朗,并肩而行,若走在街上会让不少的少女都为之注目。
就算是在神侯府内,也常常会有好几个丫鬟悄悄地瞅上几眼。
比如此刻,就有丫鬟站在一旁偷偷看着自家二爷和四爷,而铁手则专注地看着自家小师弟。
看小师弟嘱咐了师侄几句话,然后走到了自己身边。
两个人这才一块走去了室内。
“我说过,邀德迟早会喜欢你的。”铁手想着方才冷血和林邀德谈话的画面,忽然开口。
“是他本来就很乖。”冷血笑一笑,又问,“二师兄,你的事情都办妥了?”
铁手点点头,从怀里还拿出一封信:“在路上接到的信。”
冷血取过信一看,悦然道:“大师兄要回来了?”
无情回来了。
顺利地破了案子,还带回了一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好像跟林邀德差不多大的孩子。
“我叫林邀德,你叫什么名字?”
“何梵。”
“你几岁了?”
“五岁。”
“我马上就要七岁了,我比你大,那我以后就是你哥哥了!”
小孩子之间熟悉得非常快,林邀德更是已经很久没有和同龄的孩子玩耍了,见到何梵非常愉快。
无情见林邀德一副跃跃欲试想做大哥哥的模样,便道:“邀德,你带他去吃点东西,然后你们玩玩。”
“好!”林邀德答应一声,就拉起了何梵的手。
两个孩子走后,铁手望了望林邀德和何梵的背影,又看向无情道:
“大师兄,新收的弟子?”
“不是,他跟邀德的身世一样,我带他回来只是住个几天。”无情道,“我会找人家收养他。”
这话好熟。
大师兄你是不是说过?
铁手和冷血再次望向林邀德那已经成了小黑点的背影,可是邀德现在已是大师兄你的弟子了。
“何梵和邀德不一样。”无情瞧出了两个师弟的心思,说道,“我与何梵相处了几日,他的性格太过于老实,人更善良,且总爱附和别人。他是一个好孩子,但是这样的人,不适合在江湖上行走。”
无情一直在为这些孩子考虑,想让他们过上最适合他们的生活。
然而他不知,在他跟师弟们解释的同时,林邀德和何梵已然混熟,说了许多话。
其中林邀德自然提起了自己是无情的弟子。
于是,何梵的心中也有了一个愿望,那就是:
——成为盛叔叔的弟子。
有了之前照顾林邀德的经验,无情照顾何梵自是得心应手。
更何况,林邀德还替无情分担许多责任。
从林邀德跟何梵说“我以后就是你哥哥了”的那一刻起,林邀德就把何梵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亲弟弟一般。
小孩子习惯喜欢向崇拜的人学习。
林邀德崇拜的人当然是无情公子。
每天看着公子和三位师叔那么相亲相爱,林邀德早就也想要个弟弟了——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不过林邀德不知道的是,何梵的确有过一个哥哥。
七岁。
死了。
那些天,何梵几乎天天做梦,梦到自己死去的父母和哥哥。
而当何梵看到林邀德的第一眼,他差点以为自己的哥哥又回来了。
从林邀德跟何梵说“我以后就是你哥哥了”的那一刻起,何梵就把林邀德当成了自己的哥哥。
亲哥哥一般。
林邀德和何梵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起。
在一起吃法,一起睡觉,一起读书,一起玩耍。
除了林邀德练功的时候,何梵没练,却也在一旁看。
林邀德练完了,何梵看完了,又一起聊天。
“我跟你说,公子人可好了,二爷三爷四爷人也特别好。对了,你还没见过三爷吧?”
林邀德喜欢跟何梵讲公子和师叔们的事。
何梵也很喜欢听。
无情不消说,自无情救了何梵起,何梵便对他爱戴非常。
还有铁手,每个跟铁手相处过一阵子的人,都不会不喜欢他的。
就连冷血,没有了林邀德第一次见冷血时的误会,何梵与他深入相处之后,自然而然就也喜欢上了他。
至于追命,何梵在神侯府呆了三天之后,见到了他。
追命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还带着一个朋友。
黑面蔡家的高手,追命这次在办案时认识的朋友,也是一个酒鬼。
跟着追命来京,是专程想到老楼喝酒的。
“真好,真好。”
没想到这位朋友一来神侯府便连连感叹。
“好什么?”追命问。
“多好的一个家啊。”朋友说,“崔兄,我算是知道你怎么天天都念叨着神侯府了。”
有崇敬的长辈,有亲密无间的兄弟,有乖巧可爱的孩子。
多少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最想要的,却也最不可得的一个家啊。
追命和这位朋友喝完酒,又找了无情说话。
“大师兄,这才没多久,我一回来,家里又多出一个孩子。大师兄你要早些跟我说,我在外面也好带点东西回来,给那孩子做个见面礼啊。”
“邀德的见面礼,你什么时候送过了?”
“邀德,这个……”追命灵机一动,“我跟邀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带他去厨房吃过东西吗?”
无情不由摇头笑了笑:“给你个送见面礼的机会。”
“嗯?”
无情认真与他说:“请你帮个忙。”
“大师兄,什么事,还需要跟我说这个请字吗?”
“让你做事当然不必说这个请字,但我是让你去请别人去帮忙。”
无情转动轮椅进了里屋,片刻之后出来,手中已多了两块矿石。
——纯阳深水茜。
——阴阳绯青玉。
“好东西!”追命赞道。
尽管追命从不用兵器,但也一眼看得出,这是锻炼兵器的绝佳材料。
“这是我在天幕山的冰炎洞中发掘出的。”无情将其中一块深水茜递给了追命,“你那位朋友不是黑面蔡家的人吗?可否请他帮忙打造一件兵器?”
“没问题。可是打造什么?暗器?”追命想想觉得不对,大师兄锻造暗器从不假手于人。
“暗器小巧,我能自己锻造,可是论起锻剑,我确是比不上蔡家的人。”
“剑?”追命只想了一会儿,旋即猜出来,“给邀德的?”
他们四师兄弟之中,只有四师弟用剑,可四师弟那用的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废铁。
——这样好的剑,给了四师弟,四师弟也不会喜欢。
那么,能让大师兄如此费心费力的,便只有林邀德。
无情点了点头。
“真正的高手不在乎剑的好坏,但邀德毕竟还是个孩子,有神兵在手,也多了一道护身符。”
“行。”追命了解无情的想法,“这事就交给我吧。那还有一块矿石呢?给何梵?”
“我暂时没打算收何梵做弟子。”
“暂时?”
“一开始是没打算,最近改变了想法。”
【十】
令无情改变想法的是林邀德与何梵之间的感情。
同案而食,同床而眠。日出日落,林邀德总要关心何梵穿得够不够,吃得好不好。
午后风缓,神侯府的丫鬟们并排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托着腮,望着林邀德和何梵在院子里一起玩耍。
仿佛望见了自家四位爷在一起的画面。
“公子和二爷、三爷、四爷小时候也一定是这样亲热吧?”
“四位爷小时候好像并不都在一起。”
“那真可惜了。”
“其实就算现在,四位爷为了社稷苍生,也难得聚首。”
“是啊,四位爷真是辛苦。不知他们今晚什么时候回来,我刚在东院闻见树上的桂花好香,我们去摘点给他们做汤吧?”
于是,几个丫鬟兴冲冲地携手去了东院。
这时,林邀德与何梵玩了许久的捉迷藏,也终于玩得累了,坐到了枇杷树下的石椅上。
何梵抬头望树,舔舔嘴唇。
林邀德立刻纵身一跃,再落地之时,手中多了好几个枇杷。
全递给了何梵。
何梵接着捧在手心,眼睛里却再放不下枇杷。
“你好厉害。”何梵的眼睛里全都是林邀德。
林邀德有些骄傲,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公子教我的啦。”
“公子好厉害!”何梵早就跟着林邀德一起叫起了公子。
“是啊是啊。”林邀德对此深有同感。
“金哥哥我求你件事,行吗?”何梵突然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林邀德。
何梵来到神侯府已有多日,而就在两日前,林邀德用那一柄无情送与他的金剑,跟着无情办了个案子。
六扇门的同行者喜爱林邀德的聪慧,赞了一句:“小小年纪,就有如斯本领,他日金剑之名必扬于江湖。”
因着无情的威望关系,不必等到他日,林邀德金剑童子的外号已传遍江湖。
那可是自己跟着公子办的第一个案子。
林邀德十分自豪于从这个案子里得来的外号,听见何梵如此称呼自己,登时喜上眉梢。
“什么事?”他当即豪气干云,“你说!”
“你求公子教我武功,成吗?”
这一句话,何梵很早就想说了。
直接告诉无情,何梵不敢。
无情对自己,总是既温柔,又严厉。
万一他拒绝,那么自己可能就再没有后路。
何梵唯有寄希望于林邀德。
林邀德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何梵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十分小声地说:“不行吗?”
“谁说不行?”林邀德不忍心看见何梵眼里的失望,自己可是大哥哥呢——“你放心,我跟公子去说。”
“真的吗?”何梵惊喜连连。
“公子和二爷、三爷、四爷都跟我说过,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林邀德拍拍胸口,“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求人,最好等对方心情很好的时候。
无情心情很好的时候,是林邀德将一套轻功和一种暗器手法都学得很好的时候。
在教林邀德这两样以前,无情曾激励过他,只要他能够在半个月之内将其融会贯通,便可答应他一个要求。
林邀德果然做到了。
“公子。”林邀德瞬间变得有底气多了,“我、我想求您,也教何梵武功好不好?”
无情没有想到林邀德提的第一个要求,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同伴。
有些许意外,有些许高兴。
无情问道:“为什么?”
“我答应了他的。”林邀德说。
“是他让你来求我的?”无情问。
“是,也不是……”林邀德踌躇了一会儿,“我想他和我一起练武。”
“你想他做你师弟?”
“是,我想!”
“好,我同意了。”
咦?公子说他同意了?
这么容易?
当初求公子收自己为徒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容易——林邀德的心有点受伤。
不管怎么说,林邀德终究还是欢喜居多。
特别是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何梵,看着何梵跳起来以后,他也不由地跟着一起跳了起来。
然而,等到何梵正式拜师的那一天。
何梵可就没那么高兴了。
“我先教你武功根基,以后的剑法,你跟着你四师叔学。”
无情的一句话,令何梵和冷血一齐傻了眼。
“公子……”
“大师兄……”
“怎么了?”无情微笑问。
“没怎么。”冷血和何梵同时说。
无情的话,何梵是不敢不听;冷血是必须要听。
因为师兄的话总是对的!
又交代了几句,无情赶着去刑部办事,遂与三位师弟一同离开。
望着公子和三位师叔的背影,林邀德大方地挽住何梵的肩,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对方:“不要担心,四爷就是看起来严厉但是你怎么在他面前闹他都不会生气的。”
日落,夜色愈渐浓。
四大名捕这才把手中的活都一一做完。
才有机会围坐一起,吃点夜宵,聊聊天。
“四师弟,麻烦你了。”这会儿无情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大师兄言重了,这如何算麻烦?”冷血摇摇头,“我只是怕我会教不好。”
“其实,教何梵武功的事,我这个做二师叔的也可以出力。”铁手忽然帮衬着开口。
“哦。”追命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你们都出力了,我能不出力吗?”
三个人的话传进无情耳里,无情顿了半晌,笑出来。
“多谢。”他说,“不过,我有我的考量。”
“何梵的性子,你们都看在眼里。他,是不适合江湖的。收他为徒,或许,只是我的私心吧。”
无情靠在轮椅背上,是一个很放松的姿态。
也只有在师弟们的面前,他才能如此地放松。
“我没有与你们说过,其实曾经,我是很孤独的。便是才到神侯府的那几年,我的每一天,都活在孤独之中。直到后来,我不再孤独,那是因为你们。”
无情呷了一口茶,笑了一笑。
“我不想让人再像我小时候那样。我看得出,邀德和何梵在一起,他们都很快乐。”
“但我既因此收了他为徒,更须为他负责。授人武艺,也需对症下药。何梵心善却老实——”说到此处,无情又看向冷血,“四师弟,若他能跟你学学你的快急骁勇,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无情缓缓地说,铁手和追命、冷血都认真都听。
无情竟能想到这么多东西。
是他们俱未料到的。
冷血对无情点了一点头。
“大师兄,我会将何梵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