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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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好一阵子过后，无情与冷血来到这座院子。

林邀德与何梵赶紧迎上去，向公子、师叔汇报他们与那些孩童聊天时所得的信息。

“和你们四师叔说吧。”无情的眼神既赞赏也欣慰，旋即一个人推动轮椅，去了陈日月的面前。

陈日月立刻扬起甜甜的笑容，道了一声：“成叔叔好。”

他本擅长笑。

无情自然也对他笑。

恍若千里的冰霜地里盛开了花。

两个人，一大一小，到了一旁树下，单独说话。

“我刚才已答应你，”无情道，“要给你一笔钱。”

“不不不，成叔叔，我不要钱了。”陈日月这时居然赶紧摇头，“我……我……”

他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无情道：“你想什么？”

陈日月眉毛挑挑，眼珠一转：“我刚才想啊，我这么做不对，救人是大善事，我怎么还能跟你们要钱呢？”

无情的神色依然静静的，但语气一直很温和：“你不是说，你以后生活需要钱吗？”

“不用了。”陈日月还是摇头，“要了这钱，我会不好意思的。但是——”

他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很灵活。

“我是得生活，我能不能……能不能在你身边做点活啊？端茶倒水，我什么都会的！”

陈日月知道林邀德与何梵是无情的弟子。

在亲眼目睹无情的武功有多么厉害，在亲耳听到林邀德与何梵说起他们的公子对他们是如何如何好时，陈日月就有了成为无情弟子的念头。

不过这事急不得。

陈日月深知，对方对自己现在的印象肯定不好，怎可能答应？

那就得先讨了对方欢心，慢慢来。

无情的目光是清澈的。

它让一切变得透明。

包括陈日月的心。

无情就这么看着陈日月，有半晌，没有回答，却在陈日月渐渐心慌意乱之际，握起陈日月的右臂，褪下他的袖子，柔声道了一句：

“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事，先治好你手上的伤。”

陈日月一呆。

这个人还真的是神仙吗？

他怎么知道自己手臂有伤的？

这个疑惑还未想明白之际，无情真的已拿出伤药，帮陈日月敷在了伤处。

莫名的，陈日月心里一酸。

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他强忍住了突然想要落泪的冲动。

是一个人。

他想。

林邀德与何梵口中的公子，与他所见到的无情是一个人。

陈日月手上的伤，是无情在审问犯人时所知晓的。

这个口口声声说着“你们不给我钱，我就不帮你们带路”的孩子，曾在之前数次悄悄摸摸给那些关押在密室的幼童们送过饭。

也曾在一名杀手欲要挥掌伤害一名幼童之时，他下意识主动伸手，以右臂挡了那一招。

这是一个绝对善良的孩子。

即使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今日行为，只是他没有安全感的自我保护。”

深夜，月愈明，四周愈静，这座小城中的大多数人都已安眠，唯有无情与冷血还在驿站的房间里谈话。

无情轻叹口气：“他已经帮过那些孩子很多。”

冷血点点头道：“他很聪明。大师兄，你会带上他？”

后一句话，虽是问句，冷血的语气倒是挺肯定。

“四师弟，你呢？”

“如果是我，我会带上他。大师兄，所以我认为你也会。”

无情微微笑了笑：“他的确很聪明。”

聪明机灵，性格还好。

陈日月最大的本事，似乎就是会讨人开心。

这一路上，他常说笑话，逗得林邀德和何梵哈哈大笑，无情与冷血也有隐隐欢颜。这让林邀德不禁想，如果自己能再有这样一个师弟该多好。

“我能当公子的徒弟吗？”

虽还未拜无情为师，陈日月也已学着林邀德与何梵这样称呼无情。

陈日月的声音里，是带着期待与不安的。

如果说，一开始，他想成为无情的弟子，只是因为他觉得林邀德与何梵描述的神侯府生活好像很是不错，可若无情一直不肯答应，那他也无所谓。

大不了，再从无情和冷血那里讨一笔钱，江湖流浪便是。

江湖流浪啊。

尽管陈日月从小在杀手堆里长大，他却没学过武功，也从未真正经历过江湖。

他对“江湖”这个词，虽有点隐约的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然而更多的还是向往。

但现在，他依然向往着江湖，却不愿离开无情。

也不愿离开冷血。

甚至，对无情、冷血以及林何二僮口中常常提到铁手和追命，他都有着一份莫名的亲近。

这一切，发生在他真正感受到无情与冷血对他的关爱之后。

就像一个长年累月生活在暗不见天的漆黑井底的人，就算是一片火石的光，都能让他欣喜不已。

何况，他遇到的是：

——整个天下的光明。

林邀德笑着拍拍陈日月的肩。

“我去帮你说。”

无情没有答应。

林邀德一点也不奇怪，公子收自己为徒时，也并不是立即答应的。

还有叶告，他在神侯府那么久，至今也不是公子的弟子。

哎。

林邀德在心里叹了一声，还真有想叶告了。

何梵这会儿也在想着什么。

却显然不是在想叶告。

他的脸上有笑容，双眉飞扬，很高兴的样子。

“公子收我为徒时，是立刻答应了的。”

他这样说，显得很骄傲。

唯有自己有这样的待遇。

林邀德闻言笑了。

“你这么乖，公子当然喜欢你。”

林邀德很有大哥哥的风范，他是真为这个弟弟感到高兴。

可是陈日月不开心了。

其实在这段日子，何梵与陈日月玩得也颇为友好。

但小孩子嘛，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言不合就产生点矛盾。

譬如说，现在，这矛盾不就来了？

陈日月刚要与何梵斗嘴，林邀德察言观色，赶紧安抚。

“日月你也这么乖，我看公子肯定也很喜欢你。他今天没答应收你为徒，可能因为还没到神侯府。你还没见到二爷和三爷吧？他们人也可好了！”

很神奇的一点。

这几个孩子，虽平时常会闹来闹去，但何梵也好，陈日月也罢，包括而今不在这里的叶告。

他们都很愿意听林邀德的话。

陈日月想了一下，闭上嘴，又张开嘴。

“金哥哥，你再给我讲讲二爷和三爷，行吗？”

陈日月下定了决心，自己要表现得再好一点，再乖一点。

既然公子暂时不肯答应收自己为徒，那就到了神侯府，自己再想办法讨铁手和追命的欢心。

那时，说不定公子一欢喜，就答应了呢。

离回神侯府，还有些日子。

目前，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无情与冷血得先办了。

那些被绑架的孩子，他们首先得一一护送回家。

这费了不少时间。

陈日月亲眼见证了无情与冷血这一路的辛苦，一路的风尘仆仆。

然而风尘可以污染一切。

却永远不能污染光明。

不得不说，无论是谁，与四大名捕相处越久，对他们的尊敬就越多。

如今的陈日月对无情与冷血在依恋中就又多了许多尊敬。

那日，天有些阴沉沉的。

最后一个被绑架的孩子也平安回到了他父母身边。

陈日月听着这家男女主人对无情、冷血不住的感谢，看着他眼前的这两个光明体，不禁发起了怔。

是一个脆生生的童稚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陈哥哥，谢谢你。”

那个年龄比他还小好几岁的幼童，跑到他面前，甜甜地说。

“谢我？”陈日月一呆，“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我们送饭，谢谢你带路让成叔叔和冷叔叔来救我们。”

“我……我不是……”

一向能说善道的陈日月这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陈日月沉默了许久。

无情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不开心？”

陈日月低着头，闷闷的：“他们不应该谢我，我给你们带路，是因为我和你们做了交易，我并不是真心帮他们的。”

无情的轮椅蓦地停下来。

“但你之前对他们的帮助，是真心的。”

“只要不做害人的事，为自己着想，没有不对。”无情接着极郑重地道，“可若是想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那就得时刻心怀善念，为国为民，不惧风暴，俯仰无愧。”

陈日月喃喃道：“顶天立地……？”

无情倏然又道：“我以前问你的问题，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什么问题？”

“我们不给你钱，你会任由那些孩子继续被关着？”

“我……我不知道……”陈日月显得有些茫然，还低着头若有所思，半晌，他遽然抬起了头，很坚定地说：

“但是我现在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对这个回答，无情那始终不起波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示。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陈日月，像看着自己的一个小兄弟。

“你前两天不是说想拜我为师吗？我答应你。”

  

注：

  

《天下有敌》：

“叶告本结识无情并受其恩在陈日月之先，但正式入门，却略在其后，故屈第四，他一向心中不平，认为是只懂巴结奉迎的陈日月走运而已。”

↑但我认为大爷先收阿三为徒，肯定不会是因为阿三会巴结奉迎，所以有了这一章的情节。

四剑一刀僮这五个孩子，我个人最喜欢陈日月，所以很明显……阿三跟公子怎么认识的，我写得比较多，林何叶我都没这么详细写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