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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文存档,为了防止刷屏,隔日一发。
2.飞光飞光的更新应该也是隔日,和旧文交叉隔日,这样可以造成我又在日更四大同人的假象。
3.这篇是少年大爷和青年三爷首次联手办案的故事,文名出处见老温的一篇后记。
※※※
——谁信京华尘里客,独来绝塞看月明?
【一】
他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风景,始终未曾停留过脚步。
像云。
像风。
像流水。
有时候,他也会羡慕落地生根的大树,静静看一个地方的春雨冬雪、沧海桑田。
人和人总是那么不同。
这是追命的想法。
无情不一样。
无情的心中总念着广阔的天地,无论哪里都好,他想去看一看,走一走。
对于无情而言,从他的六岁开始是一个新生。
打那儿以后,他的天、他的地,似乎只在一方小小的汴京城中,未曾离开。
办案?那也是一样。要么还在汴京,要么在距离汴京不远的往返最多一天的小城。
汴京城不是不大,可比之山河四百州,仍是那么渺小。
江南的烟雨杨柳,塞北的荒野风沙……四百州的风光,在他的梦里,在他读过的诗文里。
在追命的讲述里。
追命几乎跑遍了大宋的土地。
他的轻功好,别人要走一天一夜的路程,他两个时辰就能走完。
闲着无事,不多跑一跑,又能干什么呢?
回味螺镇吗?他却不愿。
在那里,他总会想起一个少女。
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
那朵在坟头的转色花。
然后心便会隐隐作痛,于是,他到处跑,到处喝酒,到处行侠仗义,任风雨和烈酒洗尽他的悲欢。
跑到最后,他跑到了汴京,跑到了神侯府。
不跑了。
还是要跑,但总会回去。
他终于像大树有了一个根。
闲暇时候,他会给师兄们讲讲大江南北的风物景光。
最初是讲给铁手的,因为最初他不知道无情是否也爱听这些。
那个少年,总是冷着眉眼,在他和铁手开怀大笑的时候依然如此。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少年是否对他的到来感到欣喜。
但至少,那个少年喜欢听自己的故事吧?
追命看得出。
看得出在讲到自己的走过的路和经历时,那个少年眼中的向往。
让追命疼惜的向往。
这是人的一生中无数个春日之一,也是这一年中的第一个春日,雪才刚刚化,花还未发芽。
一身白衣的少年按动着轮椅机括,徐徐进入神侯府的大厅。
他穿的是白衣。
单纯的白。
没有其他颜色的白。
白得令人无端觉寒气袭来。
大厅里好些个脸上浮现着不安神色的汉子们,在看到少年的第一眼后,也惊奇于少年的气质。
世间最清澈透明的溪水凝结成春冰的气质。
只是,少年的腿……
原来上天从来不喜欢创造完美。
“世叔。”少年即使端坐轮椅,身体依然挺得笔直,于是给人的感觉竟比许多能站起的人还要高大。他只向诸葛先生微微颌首,却不看其他人一眼。
或许在他的眼里,那些脸上明显写着乞求神色的人,并不值得他一看。
诸葛先生亦注视着少年,微笑点点头,与众人作了介绍。
“这是我的大徒弟,叫盛崖余。”他顿了顿道,“你们若信得过我,饷银丢失一事,就交由他去办吧。”
他去办?
一个十余岁的少年?
众人心里一个疙瘩,然而没敢说话。
因为碍于诸葛先生的面子,还是因为少年的神情?总之他们不敢说话。
毕竟他们有求于诸葛先生。
少年一直是那么冷,神色淡淡的不发一言,只在听到世叔那句“就交由他去办吧”的刹那儿,眉毛不可察觉地扬了扬。
谁都察觉不出。
这件事,无情听闻过。
朝廷派发给延州将士们的饷银,在半道上被人给劫了。
劫得一文钱都不剩。
护送饷银的官兵们顿觉天塌地陷,只能暂且压下这事,快马加鞭赶到京城,求救于诸葛先生。
求诸葛先生找回饷银,或能保住自己一条性命。
延州离汴京远得很,正是边塞之地。找回饷银,一定还须一路护送至延州吧?
无情的手抄在袖子里,指节是修长的。
修长的指节正在不停动着,计算着自己要走的路程。
可惜没人看得到。
若看得到,必会发现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身上难得的天真与灵动。
那一点难得的天真与灵动,表明无情此刻很开心。
大厅里一时沉默。
诸葛先生觉出了众人心中的惴惴。
“这样吧。”诸葛先生道,“我让我的三弟子也去。饷银丢失一事,不但关乎你们的性命,也关乎着延州将士们的性命,是必然要追回的。”
这个意思……这个笃定的语气的意思是说,您的大弟子和三弟子联手出马,就一定能把饷银追回了?
可是,您的大弟子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您的三弟子能有多大?
真能追得回吗?
众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们走得有点太早。
倘若他们再在神侯府坐一会儿,他们便能看到那个他们想象中比无情还小的诸葛先生三弟子崔略商。
崔略商,人称追命,这时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气。
却究竟不是数年之后那个在朝廷与武林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三捕头。
追命这时拜入自在门,拜入神侯府诸葛先生门下,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头一个月,他熟悉了京畿官场;后一个月,他才开始真正办案,办的案子并不多。
这一会儿,他正在皇宫办事。
大厅里格外安静,仅留下诸葛先生和无情两个人。
“世叔,既然事急,我这便出发吧。”少年终究是耐不住性子。
终究不是数年后那个八风不动的大捕头。
每个人都有他年少的时候。
“不等等你三师弟了吗?”诸葛先生笑问。
“这件事情,我一个人能办。”
傲气,少年人永不服输的傲气。
没有追命,自己一个人难道就追不回饷银了吗?
“你一个人去,也不是不可以。”诸葛先生沉吟了微时,“但小商之前办的两个案子都是涉及到武林纷争。要知道他在江湖上待得久了,论江湖经验谁也不如他,但饷银丢失一案却不单单是江湖事。余儿你不一样,官场上的事你懂得比他多,你正好可以教教他。”
官场上的事,追命不是不懂。
他在饱食山庄当过食客,他在地方衙门当过捕快;官场的礼仪规矩,他比谁都懂,比谁都明白。
但既已为师兄弟,携手办案的情况,以后必定少不了。
早一点让他们培养默契,总是好的。
“还是,你不愿意教他呢?不然我让小夏和他一起去?”
“是。”无情本来点头没有犹豫,听到末句又赶紧摇头,“不是。弟子照顾教导师弟,替世叔分忧是应该的。
“仅仅是替我分忧吗?”诸葛先生笑着道,“你喜欢略商吗?”
“他是我师弟。”无情没说喜不喜欢,停了一会儿,才又道,“我去宫里接他吧。”
“不嫌麻烦吗?等一等吧,他快回来了。”
“早一点,延州的将士等着饷银。”正直的理由。
浅蓝色的天,投下了一抹日光。
无情的双手再次按着轮椅机括,椅轮滑动缓缓出了神侯府。
这个孩子……明明眼眸里写着的都是欢喜,偏偏要做出那么一副气势凌人的样子给谁看?
诸葛先生笑着摇头。
【二】
无情进了宫,打听到追命正在云归亭,便推动轮椅径直而去。
云归亭在会宁殿北的一座山上。
一座小山。
小小的供人游乐的山。
无情施展轻功飞上去并不是难事,然而想要带着轮椅一起上山,便要颇费些力气
于是按动着轮椅机括,徐徐向山顶,无情喘了一口气,又稍停片刻。
有风。
空气里有凛冽的味道和梅花的清香。
风中有淡淡的酒味飘散。
无情看见了坐在云归亭里一面喝着酒、一面与好几个戴着盔甲的侍卫聊得正开心的追命。
这样的追命真是少见。
无情与追命相处的时间、见过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尽管追命来神侯府已有两月,可大家都不是无所事事的闲人,有许多的案子等着他们去办。
有许多的不平事等着他们去管。
所以真正的追命究竟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在世叔的描述里,他口才好,江湖经验丰富,为人潇洒,言笑不拘、好戏谑。
在无情的记忆里,无论是初次的相识,抑或是后来在神侯府的几次会面,追命带给他最深的印象只有一个:
——结巴。
大概还有点胆小。
看自己的眼神里总有点害怕。
无情搞不懂他到底在害怕什么,自己又不会吃了他。
这和世叔说的完全不一样。
直到无情亲眼看到了追命和铁手的相处。
追命会笑,会说很多话,很多很多的笑话。
无情不禁愕然。
倒也属正常,无情思考了一阵,便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毕竟与三师弟聊天的是二师弟,没有人跟二师弟聊天的时候会不开心。铁手与了人相处,永远会让对方如沐春风。
可是眼前的情景是怎么回事?
三师弟认识那些侍卫的时间没认识自己的时间久吧?
原来他只有跟自己相处的时候才会不一样吗?
无情的轮椅停在山坡,脸上有了点他自己都不知道(别人也看不出)的不开心。
直到追命瞧见他。
“大师兄?”
追命瞬间起身,和新认识的几个朋友低声说了两句话、做了个告别,见无情按着轮椅机括停在山坡有些吃力的样子,连忙两三步掠到无情的面前,正想要帮他推推轮椅,脚步一顿,又不再动作。
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愿意啊?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于是追命只是笑着道:“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无情淡淡道:“有个案子,世叔让我和你一起办。”
说完返身,下山。
追命呆了一呆,即刻跟上,却始终在轮椅后一步的距离。
出宫之后,追命便将官服换下,依然是一身布衣打扮,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走起路来懒洋洋、似乎立刻便要倒下去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汴京浪荡子。
无情没那么麻烦。
无情的官服外穿着一件凉衫。
——本是京城士人们乘马时防尘时的白色便服,无情每回进宫都会穿它。
白衣凶服,宫里当然不可以穿它。
可是无情穿白衣,谁也不敢说他。
——除了皇帝。
为了避免世叔在官家那里不好说话——无情但凡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都是为的这个理由——他进宫时总会在官服外穿一件凉衫。
见皇帝前,脱下凉衫,便是符合自己身份的官服。
但平时在宫里巡逻之时,只要没皇帝在场,他无论穿什么,都不会有谁敢有意见。
只是太素了些。
太素了。
不但素,还冷。料峭春风一吹,白衣扬起,少年像一块寒冰。
追命凝视着无情,有一点犹豫地道:“大师兄……”
无情直截了当道:“你有问题,就问吧。”
追命笑了一笑道:“你从来都只穿白衣的吗?我好像没见你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
嗯?这是什么问题?无情一怔。他满以为追命会问他关于这案子的事。
“我穿白衣不好吗?”
“不不不,你穿什么都好,都很好看。我只是好奇。”
无情偏过头,没说话。
一恍惚间,追命在无情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种难以言明却让自己感觉到心疼的神色。
电光石火,一瞬即逝。
错觉吧。
诡异的刀伤在辛鸿云的胸口,辛鸿云的尸体放在东京镖局的一间房间里。
辛鸿云是东京镖局的副总镖头。
直接用所在地方做名字的镖局很多,东京镖局是大宋三百余州的其中一家,却是东京城唯一的一家。
东京城,堂堂国都,镖局数不胜数,敢取这个名字的必然得有些本事才行。
东京镖局只接官府朝廷的镖。
但凡朝廷要赈个什么灾,给边关将士发个什么饷银时——其实很少,最多的是各地官府给天子的进贡,都由东京镖局护送。
东京镖局在各个州城当然还有分局。
名字依然叫东京镖局。
只因它们向来和官府朝廷合作。
许多年岁月,东京镖局在运镖的途中从未出过一丁点的差错。
这是镖局众人的功劳。
这其中辛鸿云的功劳极大。
辛鸿云是归山派掌门最得意的弟子。
归山派的绝学“绝峰十三刀”在辛鸿云的手上使得出神入化,有多少想要劫镖的人都死在他的绝峰刀下。
如今他死了。
死于一把刀。
擅用刀的人亦会为刀所杀。
无情和追命在尸体边上,眼睛都不眨一下,专注看着尸体的伤口。
尸体散发着浓烈的臭味。
镖是半道上被劫的,人是半道上被杀的,偷偷运回东京镖局——这次护送饷银的不单全是东京镖局的镖师,还有不少官兵,他们也怕获罪,自然帮着镖局的人把他们的副总镖头送回,再一起赶到神侯府向诸葛先生求救——已过了两天时间,不发臭才怪。
可无情和追命的鼻子像是有毛病,根本闻不到那一阵阵恶心的臭味,反而离尸体越来越近。
无情的手碰上了尸体。
追命终于侧首看了无情一眼。
在他为数不多与无情的接触印象里,无情似乎很爱干净。
这是应该的。
这么漂亮的小孩——在无情看来自己已经长大,在追命看来他就还是个小孩(至于为什么自己会怕一个小孩,追命不想思考这个问题)——爱干净是应该的。
原来这么爱干净的漂亮小孩是一点不怕尸臭的。
追命不禁有些敬重,又有些疼惜。
一眼过后,追命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尸体。
“这是绝峰十三刀的第一刀。”
一个声音清冷,一个声音潇洒,同时间道出了这句一模一样的话。
追命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无情。
无情就是不看他。
“对,就是辛副总镖头的绝峰十三刀。”蒯孤山略觉惊奇地道,“绝峰十三刀是归山派的绝学,除了辛兄弟的师父和他两个师弟,这世上便只有辛兄弟只有会使了。”
蒯孤山是东京镖局的局主兼总镖头,和辛鸿云乃是密友,因而才在辛鸿云心情好时瞧他演了一回绝峰刀。
可平时能见到绝峰刀的,只有死人。
面前的少年和青年是怎么认出绝峰刀的?
诸葛先生门下弟子果然名不虚传,蒯孤山把轻视的心给收了起来。
“不是我夸口,辛兄弟绝对是武林一流高手,往常只要有他在,多难保的镖也绝对万无一失。”蒯孤山叹了一口气,“这一回若不是他突然死在对方刀下,我们也不会败得这么快,那些饷银也不会……”
哎。
不知是多少回叹气。
想着有辛鸿云在,定然无虞,这一趟镖蒯孤山坐镇局中,并未同往,谁料发生了这样的事?
“盛捕头、崔捕头,我们是不是去一趟归山派?”蒯孤山道,“虽说怀疑辛兄弟的同门不好,但这绝峰刀——”
但除了他的师父与同门,这绝峰刀还有谁会使?
无情道:“好。”
少年的确是少年,没有经验,不懂办案。蒯孤山不由再次起了轻视的心。
竟不再问问案子细节,直接便应好?
追命却不说话。
很罕见地他一言不发,蒯孤山等他开口等了许久,终于死心。而他只是在听到无情那个“好”字时,又转头瞧了一眼无情。
不出所料,无情依然不看他。
果然果然,大师兄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
如果不是世叔的吩咐,追命怀疑他是不是愿意跟自己一起办这个案子呢?
收回目光,追命喝起酒来。
【三】
归山派在归山。
归山是山名,远离汴京,很有一段距离。
出了城,一路上山野风光怡人,空气清新,青草才长出了芽,小树上有花骨朵隐藏在绿叶里。
小小的花骨朵,浅粉色的,要仔细看,才看得出。
一阵风吹来,它和绿叶一起在风中摇曳。
煞是好看。
只是赶路的人大都无心欣赏。
追命是很有心欣赏的。
他在江湖上跑了那么多年,早习惯了一边欣赏景致,一边赶路。
要不然,多无聊啊。
无情对这些小小的花儿很有些兴趣。
他的视线一直在绿叶间寻觅着这些小花儿,偶尔找出一朵,便像小孩子找出了和自己玩捉迷藏的同伴,眼睛里透出喜悦。
每当这时候,花叶间传来的鸟啭,更为悦耳。
这儿的景色与汴京有些不同。
汴京的景太艳了。
画梁雕栋,花团锦簇,艳得那么浓,像绝色的美人披上盛装。
这儿乍一看,不如汴京惊艳,却多了一种野趣自然。
正如西子布裙荆钗,泛舟太湖。
又如韩昌黎的诗。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不过说到底,无情喜欢这儿的景,是因为很少看到。
很少看到,便觉有趣。
别说无情这般年纪的惨绿少年,即使许多成年人也是一样。
欣赏归欣赏,无情与追命的脚程一点都不慢。
没人快得过追命,他压根没使轻功,悠悠地踱步,竟与那些骑马而行的同行者还要快上许多。
本来亦没人快得过无情,可无情坐的是轿子。
还是没人快得过无情的轿子。
轿子的下面有轮子,滑动起来比普通的轮子要快,直如飞一般。
蒯孤山在马上,目不转睛看着这顶像要飞起来的轿子,心中忽冒起一个念头。
——这顶轿子会轻功吧?
疯了疯了,这么荒唐的念头都能冒得出来,果真是这两天压力太大。
自然的变化,有时来得毫无预兆。正赶着路,倏然,落了一场雨。
雨是春雨。
微微的春雨。
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春雨。
再小的雨也是雨啊,一时间众人的衣裳全部浸湿。无情在轿中听到了雨声,抬手掀开轿帘,下意识便想道一句:
——三师弟,进来避一下雨吧?
这句话若果真说出来,别人会怎么想,不在无情的考虑之中。
自己是大师兄。
师兄照顾师弟,是应该的。
不。
是必须的。
临行前,世叔不是便嘱咐过自己,要多帮衬三师弟吗?
可无情没把那句话说出来。
因为无情听到了一个声音,洒脱的令他一听便知是谁的声音。
那个声音悠悠扬扬,在吟唱: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吟出这诗的自然是追命。
追命有感而发。
真真切切的有感而发。
于是脱口而出,吟得无比自在,吟得很有些感情与味道。
无情怔了一怔:三师弟念的这诗竟与自己方才心中所想相同。
旋即,不由自主地,无情唇角扬起了一抹笑容。
正巧,追命擦了擦额上的雨水,于此时转头,一眼便看到了无情的那一抹笑。
笑得那么惬意。
追命登时顿住,像是被人给点了穴道,定定地只看着无情。
恍然之间,他仿佛做了一场梦。
那么美的一场梦。
雨中的梦。
梦中的雨。
“你怎么了?”无情的声音在追命的耳边响起,带着点疑惑不解。
追命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无情的轿子已滑到他的身边,同行的人纷纷拿出包袱里的伞打了起来,就自己一个人还傻站着。
确实很傻,明明衣服上都是雨丝,他还隔着朦胧的细雨织成的帘子凝望着无情,笑道:“大师兄,下雨了,我们要不要到旁边的茶寮坐一会儿?”
他怕无情误会他禁不住风雨,连忙郑重道:“我有事跟你说。”
岂料无情爽快应允,道:“我也有事跟你说。”
道边的小茶寮,简陋得很,支一个棚子,摆几张桌椅,供行人歇脚。
无情与追命坐一张桌子。
其他同行人坐一张桌子。
此时此刻,谁都不愿与无情追命同一桌。
众人先前对无情与追命的那点好印象这会儿已全部消失。
大家都是在刀尖上滚过的汉子,火海都不怕,怕这么一点小雨吗!也只有这种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残废少年和懒散得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酒鬼青年才会怕淋雨!
但诸葛先生的弟子,他们不愿意也不敢得罪,只能从鼻子里哼出几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茶寮小二送上给无情追命送上两碗茶。
粗茶,有淡淡的苦味,无情端起茶碗几乎是一饮而尽。
这又不禁引得追命看了无情一眼。
这是第多少眼了?
追命是很喜欢观察人的。
无论是在饱食山庄时,还是在大会堂武馆时,他都喜欢观察,观察那些形形色色的食客和形形色色的武师。
为何要观察的原因则很简单,只是因为:
——无聊。
一个人在无聊的时候,总得找点事干。
谁也想不到这会给了他日后的捕快生涯增添经验。
不过他观察人往往只看个一两眼,便也足够。世上的人如此多,哪里观察得过来,不需要把时间都浪费在一个人身上。
这一次真是个例外。
他很少观察一个人观察得那么细致。
追命的右手撑着下巴,拇指刮着自己的胡茬子。
起初是因为好看吧?他很少见过像无情那般好看的人,自然就忍不住多看。
现在是因为好奇吧?他好奇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记得不久前三师兄弟都在一处时,他喝酒,二师兄喝水,无情自煮了一壶茶,清香四溢,他这种不爱喝茶的人都被勾起了肚里馋虫。
他原以为无情这样清雅的人是喝不惯粗茶的。
偏生无情方才的举动竟给他带来一种感觉:
——豪迈。
江湖人的豪迈。
无情喝完茶便玩起了茶碗,茶碗在他的双手间转动。
明明浑身还泛寒,动作却带了点孩子气,与适才的豪迈鲜明对比。
——矛盾而又和谐。
那种孩子气,无情只有在自家人面前毫不掩饰。
追命瞧了他一阵,低头玩茶碗的他忽然发问,道:“你是怎么认出绝峰刀的?”
问话时也是低着头的。
始终不看追命。
追命闻言即道:“一年前我去过归山,认识了归山的掌门胥老前辈,蒙他不弃,引为知交。我临走的时候,他给我演了一遍绝峰十三刀。”
归山派掌门胥元化,年约五十许,性情孤傲,向少结交朋友。
他喜刀爱刀,是为刀痴,更视绝峰十三刀为生命。
追命能和这种人结为忘年交,并亲眼看胥元化演一遍他的独门绝学——实是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的奇事。
无情信了。
只要不在自己的面前,凭着三师弟与别人相处时的笑语,相信三师弟交朋友的本事绝对不会比二师弟差。
于是无情的眼睛一亮,转头看向追命——这是他途中第一次直视追命,问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去过归山?”
“是,一年前无意中路过山下,正好碰上了胥老前辈。是我先和他搭的话,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朋友。”
追命原本只想稍微解释一下他与胥元化认识的过程,却蓦然发现在自己说话时无情一直看着自己,他的话便情不自禁多了起来。
“那阵子也是早春时节,归山的绿萼梅很美,满山遍野都是。”
话锋一转,他却又道:“大师兄,你是怎么认出绝峰刀的?”
无情很自然地回答:“我挺听清瘦上人提起过,绝峰刀造成的伤口与一般的刀伤伤口略有不同。”
追命只觉自愧不如,道:“是有不同,很细微的不同,大师兄你只是听人说过便能看出来吗?”
“不如你亲眼见过。”
书上的知识,别人口中的知识,到底不如亲眼见过的来得真实。
停了一停,或许是埋怨追命突然改变话题,无情说完那句话便不再看他,复又低头把玩起了茶碗。过了一会儿,在追命紧张的不安中,他才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归山的绿萼梅很美吗?”
“是,很美。”追命有问必答,见无情似乎对这话题有点兴趣,遂小心翼翼地试探地加了一句,“从这儿到归山,有许多地方的风景都很美,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
无情问:“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吗?”
追命点了点头。
无情忽然扬首,眉毛也扬,笑道:“那么,一言为定?”
【四】
一言为定?
追命笑道:“一言为定!”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无情终于不再把玩茶碗,他转首看雨,看茶寮外迷离细雨,“什么话,说吧。”
“你不是也有话要跟我说吗?”追命反问,“你先说?”
无情唇才动,忽而眉峰一挑,道:“我刚才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问我怎么认出绝峰刀的?”追命笃定地摇了摇头,“你真正要跟我说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这么肯定?”无情好了奇。
追命偏头看了邻桌的人一眼,低声道:“你要跟我说的,是不能让他们听见的话吧?”
看来三师弟倒也不是那么笨。
这使得无情更为好奇追命要与自己说什么。
于是他道:“还是你先说。”
追命一笑,拔开酒塞慢悠悠饮了口酒,呼吸里都是酒气,慢悠悠地道:“你真觉得杀辛鸿云的人,是归山派的?”
雨淅淅沥沥,薄薄的雾气看不清。
无情的眼神里忽然有了一点欣赏。
只可惜他还在看雨,追命看不见他的眼神。
“为什么不是?”无情笑问,“是因为你与胥掌门是朋友,所以不愿怀疑他?”
追命喝到喉咙里的酒差点没呛出来。
追命是很喜欢看无情笑的。
每回无情一笑,他便跟着开心。可是这一次,无情的笑吓到他了。
这是怀疑自己包庇嫌疑人?
“不不不,不是。”追命一紧张就结巴,“大师兄,你你你误会了。我是觉得,那个——”
“三师弟。”无情听不下去了,截住了他的话。
“嗯?”
“你是不是曾经被人下过药?”
“啊?”
“不然——”无情又笑了,“你怎么一会儿长篇大论都不喘气,一会儿半天都说不完一句话?真不是被人给下了毒?还是你内伤的后遗症?”
话一落,无情却先一怔。
自己的话太过了。
无论如何不应该拿三师弟的内伤开玩笑。
心中涌出了一点歉意,他便立即住口,不再说话,颇为愧疚地看着追命。
没有说对不起。
倘若这是十年以后,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说对不起。
(不,或许十年以后,也不会道歉。)
(十年以后,他早知追命不会在意这种话。)
然而这时候的无情还是一个少年,犹带着少年人的别扭。
两个人都不言语,便是一阵沉默。
——三师弟不会生气了吧?
追命有些愕然。
敢情是自己误会了?大师兄并没有怀疑自己的意思。而且,大师兄方才是在开玩笑?
追命是很喜欢看无情笑的。
每回无情一笑,他便跟着开心。可是这一次,无情的笑话让他意想不到。
他从未想过无情还会讲笑话。
脑海中,有关无情的印象,愈来愈模糊,亦愈来愈清晰。
眼看他们都没说话,为了不冷场,追命赶紧笑了两声。
显然是读出来的笑声,倒越发让无情不安。
顿了顿,无情道:“你说得没错,归山派与辛鸿云之死有关系的可能很低。”
才不会承认自己如此爽快地表示对追命意见的赞同,是对追命另一种方式的道歉。
“可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他又问。
“虽说绝峰十三刀向少示于外人,可是辛鸿云做东京镖局副总镖头那么多年,镖局里不可能没一个人见识。归山派除了辛鸿云外会这刀法的人也就三个,若劫镖之人果真是这三人之一,用绝峰刀杀人,未免太过明目张胆——这不摆明了让人怀疑他吗?”
追命一面说,一面拿醉眼瞅了瞅邻桌的众人。
“而且,大师兄,这次运镖的人当中辛鸿云的武功最高,他都死了,却还有几个活下来的人——不奇怪吗?”
“烈火枪”徐奔。
“小张飞”吕雷。
“斧不留命”时飞英。
“飞天豹子”侯天和。
幸存的四个人。
其中,徐奔、吕雷、时飞英都是东京镖局的镖师;侯天和则是朝廷的一员武将,奉命同行。
追命又喝了一口酒。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说一句便喝一口酒的感觉,眯了眯眼,笑道:“照幸存者的描述,凶手是一群人,武功都很高,撤退时从容不迫。那么既然如此,凶手为什么不把他们也都给杀了?这么好心,还留他们四个人性命吗?”
“除非——”追命发觉茶寮外的雨愈渐小了,“他们是要掩饰什么?”
“你的意思是?”无情问。
“运镖的人里有内鬼。内鬼当然是不能杀的,可却也不能他一个人活着。”
——他一个人活着,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了大家,他便是内鬼?
无情再次把目光投向追命。
追命所说的每一句话,竟与自己心中所想完全相同。
无情第一次发现,三师弟与自己的默契。
随即,他不禁又微笑了笑。
追命挠了挠头。
大师兄今天是不是笑得有点多?
实在是不明所以,追命只好接着道:“当然,或许也有可能是内鬼与归山派勾结杀的人、劫的镖。可归山派还会绝峰十三刀的也就只有胥掌门和他的另外两个弟子,杭华云和任纪云。”
“大师兄,还记得辛鸿云是死在哪一招下的吗?”
无情道:“绝峰十三刀的第一招。”
追命道:“没错,就是绝峰十三刀的第一招。可杭任二人的武功向来不如其师兄辛鸿云,凭他们,是绝不可能一招杀死辛鸿云的。”
“所以如无意外,这事应该跟与归山派没什么关系。”追命说完顿了顿,再看向无情,“大师兄,我的话就这些了,该说说你要说的话了吧?”
无情倏然又是一笑,道:“你都把我的话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追命一怔。
原来大师兄和自己想的是一样?
亏得自己方才还害怕大师兄是不是误会自己包庇嫌疑人。
哎,追命叹了一口气,道:“大师兄,所以你问我这么多,是在考校我?”
无情挑眉道:“不行吗?”
追命忙忙道:“行,当然行!师兄考校师弟嘛,怎么样都是行的!那么不知师弟的表现,合不合师兄你的意?”
无情看了追命一会儿,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适才说凭杭华云和任纪云的武功,是绝不可能一招杀死辛鸿云的。可是,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无情再一次地提到了胥元化。
追命这回倒不紧张了,只是不知该怎么答,想了好一会儿,他道:“大师兄,我刚刚说过了,以胥老前辈的武功,他要杀人,不必非得用绝峰刀。况且——”
“况且你和他认识?”无情道。
追命苦笑。
无情道:“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你既然认识他,与他是朋友,必然了解他;他的为人心性,你也该清楚,清楚他不会犯下这案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从不会轻易当一个人是朋友,可我若真当一个人是朋友了,便一定会信他。”
“懂了吗?”无情此时的口气倒还真有点严肃。
追命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点点头道:“是。”
雨说停就停。
“盛公子,崔公子!”
雨才停,蒯孤山猛地起身来到了无情追命的桌子边,“雨停了,我们是不是可以上路了?”
盛捕头和崔捕头的称呼换成了盛公子和崔公子,明眼人都可看出蒯孤山的不满到了极点。
无情和追命全不在意。
追命笑了一笑,道:“好,上路吧。”
无情也点了点头,平平一飞,离开椅子又到了他的轿子之内。
当他的身体擦过追命的身体时,他才忽然压低声音回答了追命刚才的那个问题。
“你今天的表现,很合我的意。”
【五】
春雨洗过杨柳,柳色才黄半绿,再次上路,一行人再无停留。
再次上路给人的感觉与方才不同。
无情和追命离得不像方才那般远。
追命便跟在无情的轿子边,无情掀开轿子的帘子,两个人几乎凑在一起,不停说着什么话。
当然是有关接下来怎么破案行动的话。
别人听不见。
于是看在别人的眼里,便是两个人在这么危急的时候还窃窃私语咬耳朵,对饷银失窃的事半点都不上心。
几乎是所有的人,皆朝着无情追命投去愤怒的目光。
无情和追命只当看不见。
当看不见,不代表他们真的看不见。
只是目光一转,随即移过,所有同行者的表现皆在他们在眼里,看得清清楚楚。
——“几乎”的意思就是不是全部。
——至少有一个人的眼神里并没有愤怒。
无情看了追命一眼。
追命看了无情一眼。
无情在追命耳侧悄悄说了一句话。
声音很轻,触着追命的耳朵有些发痒,他却不舍得退开,回味了半晌,直到无情见他半天不言,问道:
“三师弟?”
“大师兄。”追命笑道,“你把我的话都说完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两个人都笑。
不知不觉中有了默契。
不知不觉的默契,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
然后,他们犹在说话。
这次便真的不是在说案子。追命提起话头,无情去接,天南海北聊一通,追命的好口才难得在无情面前发挥出来。
聊到斜阳半落。
“大师兄,我们如果走快些——”追命忽道,“大概能在晚上赶到清光潭。”
“清光潭?”无情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那儿怎么了?”
“大师兄,不是说好了一言为定,我带着你去看风景吗?清光潭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好!”
无情笑得不掩饰。
一旦无情不再做出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追命的话就敢多起来。
追命的话越高,无情越高兴。
这是一个循环。
以两个人这时候的话题,那些人对他们的怒目而视,似乎倒不是那么冤枉。
真到了地方,也只看一眼而已。
清光潭也好,其他风景也罢,不过途中一眼,转瞬又往别处。
凉风习习。
次日,归山不远。
正是正午,莺啼鸟啭,碎金阳光投下落在追命的发丝,他打了个哈欠,拿起腰间的葫芦才喝了一口,随即一皱眉头。
酒又喝完了。
这两日,诸葛先生的三弟子到底有什么厉害本事,别的众人暂且还不知晓,可这喝酒,众人再没见过能有比追命喝得还厉害的了。
不但喝不醉,且喝得快。
一葫芦的酒,只要他愿意,一口气喝得一点不剩,也是轻而易举的。
没酒喝,追命便难受,比没饭吃还难受。
摇摇空葫芦,他连颠起步来都是摇摇晃晃,只好无奈道:“我先走一步,找个酒馆打几两酒,再回来找你们,怎么样?”
他只看无情,只问无情。
无情颌首,同意。
顷刻间,追命消失。
诸葛先生的三弟子到底有什么厉害本事,或许此时众人又见识了一点。
——快。
追命的轻功比他们都要好。
这一点,他们不得不承认。
追命回来之后,果真带着一葫芦的酒。
酒是劣酒,一闻便知是路边小摊打的,因此酒味反倒格外浓。
一路饮着酒,一路到了归山脚下。
守在山门的小童子乖巧可爱,见有人来,已主动上前。追命做了自我介绍,只说了东京镖局的蒯局主特来拜访胥掌门,烦请通报一声。
辛鸿云的死,他自始至终未提一句。
这件事,东京镖局本就瞒着朝廷与江湖的。
可是东京镖局的辛副总镖头是归山掌门的大弟子,那小童子当然是知道的。
于是带着众人进了归山大殿,奉了茶,那小童子笑吟吟道:
“众人请稍等,我这就去禀告掌门。”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没人敢在一大门派的地盘放肆,众人说了两句客套话,遂是等。
焦急焦虑地等。
无情和追命欣赏风景。
窗外,绿萼梅是白色的,带着一点绿。
不显眼的一点绿。
追命蓦然觉得这很像无情。
无情永远是那一身白。
霜雪的白。
起初,追命以为他的性子亦如霜雪,直到这短短两日的没有距离的接触,追命才发现,原来无情的身上也有很多颜色。
只不过被霜雪所遮掩。
——要怎样才能够拂去霜雪,看清无情有意隐藏的那些颜色?
无情实在是奇怪。
追命不是没看过自己,却通常是一闪即逝的眼神,从未这般紧盯着自己不放。
三师弟又有话与自己说?
于是侧首,无情与追命对视。
这一回,追命没再胆怯,没再逃避目光。
——是这一路的美好相处给了追命信心罢,他反倒是冲着无情笑了一笑。
无情不知道追命在想什么,就是觉得这个比自己大许多的三师弟有点傻,然后他便跟着这个有点傻的师弟一起笑。
追命终于发现,这个冷冷的少年其实一点都不可怕。
旁边的人再受不了。
——你们两个到底在笑什么?
所幸在他们没开口骂人之前,一个老者走了进来,神情威严,将他们的话逼回肚子里。
胥元化。
他就是胥元化!
东京镖局的人都认得他,但这一刻,又像不认得他。
胥元化变了太多。
眼神里有无法隐藏的悲伤,使他一下子像老了十岁。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
——绝峰刀。
绝峰刀是刀法的名字,亦是一把刀的名字。
胥元化的手中是名副其实的绝峰刀。
大砍刀。
刀刃亮着光。
绝顶的气势发出绝美的刀光。
胥元化拖着刀,一步步慢慢走进大堂,对着众人一抱拳,声如洪钟,开口便道:
“众所周知,我胥某人一生只收了三个徒弟。三个徒弟,我都视为亲子,包括我的大徒弟辛鸿云。”
众人闻言都一怔。
胥老前辈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见面就说起了这些?
胥元化却不顾众人惊异莫名的目光。
仍旧径直把话说下去。
“本来,待我百年之后,归山掌门的位置便是我那鸿云徒儿的,可是我那徒弟心恋红尘,我也由他,就让他下山闯荡,最后去了你们镖局。可是如今——”胥元化盯着蒯孤山,“我想问蒯局主一句话。”
原本是为质问而来的蒯孤山被吓了一跳,出于对前辈的尊敬,忙道:“胥掌门您请问。”
胥元化红着眼,强忍着愤怒,道:“鸿云是不是已经死了?”
沉默。
震惊。
在这一片震惊的沉默中,大家面面相觑。
胥元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明明他们把这事压下,连朝廷目前都不知,难道归山派的消息比朝廷还要灵通吗?
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心中诧异,每一个人皆是如此。
倒是无情和追命。
一个喝茶。
一个喝酒。
仿佛两个过路人,路过一家小店,坐下来歇歇,时不时对视一眼。
余事,与他们毫不相干。
蒯孤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霎时变了脸色,看向胥元化的眼神瞬间狠了,厉声道:“你是怎么知道辛鸿云死了?”
除了凶手,谁会知道辛鸿云已死!
胥元化大笑。
狂笑。
“我是怎么知道的?”
笑声陡停,他喊出的声音简直要把人的耳膜震破。
“鸿云死前曾寄给过我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