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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还是旧文存档。
2.青年二爷和少年四爷首次联手办案的故事。
3.文名出自古诗,纯粹是为了和绝塞月明的文名出处相配。
※※※
——谁念风波经世路,独将书剑客天涯。
【一】
他风华正茂。
二十出头的年纪,在江湖上已有了不俗的名气。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武功内力够出色。他的仁义,他的磊落,都不禁更让他的朋友们为他道一声好!
他本就是一个爱交朋友的人。
他有着比谁都多的朋友,但也有着比谁都多的敌人。
因为他名铁游夏。
世上恶人,都是他的敌人。
人们更喜欢叫他铁手。
——今日,杀铁。
——杀铁手。
这是黑河五凶三日前便定下了的计划。
铁手追了他们已有四日,只因他们奸杀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那名小姑娘是个孤儿,靠走街串巷卖花为生,铁手从不认识她。
所以这案子并不是刑部交给铁手的案子。
刑部交给铁手的案子,铁手早已办完。
他本该回去了。
回去享受他难得的假期。
可是他一路走得很慢,走在宽阔的路上,和马儿一起欣赏各地美妙的风景,一个人去办各种本不该他管的案子。
什么案子都办。
即使是碰到一个人丢了荷包,荷包里只有两串铜板,他也得为失主把荷包找回来。
只要他碰见了。
何况,命案呢?
命案在铁手眼中是最最要紧的案子,因为这世上什么也比不上人命重要。
铁手要将黑河五凶缉拿归案,就算这案子并不归他管!
那么黑河五凶该怎么办?
他们不杀铁手,难道还等死吗!
杀铁手不会太难。
铁手一个人。
他们五个人。
杀一个人,还焉有杀不了的道理?
有如此想法,便已说明了他们算不上真正高明的高手。
“人多就能胜吗?”冷血冷冷道,“人多就能胜,我们早收复燕云了!”
前几日读书,冷血读到五代事,燕云十六洲之事便如一块大石压在他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这两天总忍不住想说出来发泄一下。
“可你还没有一把好剑,不,你连一把真正的剑都没有。”贺静波勉强承认冷血说得对,却又藐视道,“你知道吗?黑河五凶的兵器虽比不上我的‘主’,但也算得上五件神兵,你拿什么跟他们比?”
“杀人,凭的是人,不是兵器。”
“哼。”贺静波打量一眼十二岁的冷血,这个小孩子太傲了,没有受过挫折的小孩子。“那你就去吧,可你若死了——”
“我若死了,是我技不如人,与你无关,诸葛先生不会找你麻烦。”
贺静波的心思被冷血一下子看出,不由有点窘,随即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付他们?求出名?”
“出名?”冷血偏偏头,“出名有什么用?”
贺静波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
冷血却不笑。
不笑,反而盯着对面长笑的人,像盯着一个傻子。
贺静波笑声一歇,道:“你问这句话,就像问一个人吃饭有什么用。”
冷血道:“吃饭当然是有用的,人不吃饭就会死。而且,若是美味的食物,那吃了是一种享受。”
贺静波道:“吃饭算什么享受!出名以后,名气带给你的荣耀,那才是真正的享受!”
“那可能出名也是有用的吧,对有些人有用。”冷血思考了一会儿,“可我不觉得名气有什么享受,所以它对我没用。”
还不如多吃几盘肉享受,冷血如是想。
冷血转过身,拿起了那一柄他终于削好了的竹剑。
竹剑的剑刃有不输于铁剑的锋利。
“我一定要对付他们,”他道,“是因为他们杀了人。”
“他们杀了人?”贺静波奇道,“他们杀了谁?你的亲人还是朋友?”
“我没有朋友。我的亲人只有诸葛先生,世上没有谁可以杀得了他!”冷血的语气里有与有荣焉的自豪,旋即在说到后面的话时转为愤慨,“他们,奸杀了一个卖花的姑娘。”
就这么简单!对冷血而言,就是这么简单!
你杀无辜的人,那么我便对付你!
冷血一个人带上了他的剑。
自然是那把竹剑。
他还没有一把真正的剑,因为他还没有钱去买。可对于他而言,只要是剑,那什么剑都一样。
一人一剑。
于是年仅十二岁的冷血,来到了谷底一个洞口外。
他知道黑河五凶就藏在洞中。
他是在森林里长大的猎人,对猎物有着天生的敏锐直觉。
冷血的直觉果然从来没有错过。
黑河五凶确在洞中,而五个人只为商议着一件事:
——如何,杀铁!
许是商议着太专注,连冷血已隐匿在了他们的不远处,他们也没有发现。
冷血当然不是直接闯进去的。
洞内现今的情况如何?他须得先探进去摸清楚。
他骄傲,但他绝不鲁莽。
岩洞中隔绝天光,幽暗漆黑。
喜阴的青苔绿藤爬满岩壁,冷血藏在藤木之后。
没人发现得了他。
人对周围动静的敏感是比不了野兽的,冷血在森林中早学会了如何潜伏于野兽的附近而不被发现——何况人呢?
人更发现不了他。
冷血却发现了一点,很不对劲的一点。
——洞中设有陷阱。
(难道他们早知道了自己会来吗?)
(不可能啊。)
正在这时候,冷血听见了黑河五凶的谈话。
“真不知道我们怎么得罪了铁手,他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
“莫不是因为之前那个小娘们?”
“这……这有可能吗?听说铁手可是京城刑部大官,管的都是大案子。一个小孤女,与他有什么关系?”
“管他娘的!只要他落进了这儿的陷阱,还愁杀不了他!”
冷血蹲在地上,边听边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陷阱。
——自打自己七岁起,捕获野兽时就已不用这么简单的陷阱了。
(可是……铁手?)
(铁手是谁呢?)
还没待他好好梳理黑河五凶话中的线索时,蓦地从洞外来了一个人。
来人的武功应该不错?可是轻功却不怎么样。
黑河五凶察觉不出他的到来,可冷血已然听到他的脚步声,闻到他的气息。
又或者,他本就没有特意掩饰自己的存在。
不须掩饰。
铁手是大步迈进洞来,压根不惧人知。
有实力的人本就什么都不怕。
“这里不是一个好的藏身所在,打起来,你们不好逃跑。”不但不怕,他反而好心好意地提醒对方,“不过,也好。我不想再追你们了。”
冷血听到黑暗中他微微一笑。
“老实说,追踪术我并不擅长。”
脚步依然向前。
说话的时候,铁手并未停止他的脚步。
“小心!有陷阱!”
随着一声“小心”,霎时间冷血从绿藤间飞身而出!
——如一只豹子!
豹子般敏捷,豹子般迅疾,瞬间掠到了铁手的身前,立定。
漆黑一片之中,无法看清冷血的模样,铁手只能见眼前一人,身量尚短,可他的身形挺直,腰很细,端正如竹。
铁手吃了一惊,果真下意识停了一瞬。
洞中有六个人。
这是铁手一进洞,便立刻察觉到的。
他也有想:多出的一个人是谁?
不重要。
无论是谁,只要是犯了罪的人,他都会将他们一一擒获。
洞中有陷阱。
这也是铁手一进洞,便立刻察觉到的。
陷阱还不止一个。
不要紧。
已经发现了的陷阱,还能是陷阱吗?
铁手未曾想得到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人竟然提醒自己小心?
但他的江湖经验已不少,很快猜出端倪。
——黑河五凶作恶多端,想要除掉他们的自然不止自己一个。
铁手是一个爱交朋友的人。
——或许,今天又能交一个朋友了?
他正想开口说一句话,突然,五道剑光从四面八方而来!
【二】
最为震惊莫过于黑河五凶。
陷阱既被叫破,那么便已毫无意义,五道剑光如闪电般袭来!
冷血手腕一转,竹剑幡然亮出!
不见剑光。
只有一道影子。
人与剑融为一道影子。
这时候,铁手反倒不再动了,饶有兴味地看着洞中的战斗。
反正都是来除凶的,铁手极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他的新朋友。
只要他的新朋友能胜。
即便在洞中,铁手的目力也是极好,他看得出,他的新朋友占了上风。
占上风的不是武功。
十二岁的冷血武功还没好到能轻轻松松胜五个成名已久的大人。
但他善于利用他的天赋。
这种洞穴,冷血平时常玩,在黑暗中也对地形烂熟于心。他人又小,动作又灵敏,左腾右窜,竹剑在洞中上下翻舞,居然引得对方五把剑撞在了一起。
五把剑相撞!
趁此机会,冷血给了对方一人一剑。
背部猛然受到重击,黑河五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竟是不能再战。
“认输吗?”冷血平稳的语气里却藏着骄傲,“你们——束手就擒吧!”
铁手不由失笑。
适才事出突然,此刻仔细分辨这个声音,再看眼前之人的身高,还是个孩子吗?
“认输,我们认输,大侠你放过我们。”黑河五凶忙忙求饶,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砰砰砰的声音在洞穴回响。
初次被称大侠,凶手又这样一副软骨头的模样,冷血一时倒不知如何处理。略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愿承认。
收剑立正,他步伐稳健地走上前去欲将五凶押去官府。
正是此时!
最好的机会,在冷血收剑的那一瞬间,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人将手一扬。
毒蜂针!
漫天都是毒蜂针。
黑河五凶曾经花大价钱买来的暗器,一次可瞬发百千,每一针皆剧毒无比。
在狭窄的洞穴中,冷血要如何避过它?
冷血不须避,铁手当即伸出了一只手,忽然,那数不清的毒蜂针都凝在空中。
随而,它们徐徐聚拢,聚拢到一起,缓缓地飞到铁手的手中。
毒蜂针皆躺在了铁手的掌心,针尾微微泛着蓝光。
“好毒!”铁手为之乍舌,谁知说的是暗器还是黑河五凶的心,“你们下手也太狠了。毒蜂针毒性强烈,不是什么好暗器——对不起,我就不还给你们了。”
黑河五凶绝望地瘫倒在地。
冷血亮着一双大眼睛,转头定定地望向了铁手。
可惜洞中太黑暗,他看不清。
出洞以后,蓦然而来的阳光刺了一下铁手的眼睛,一个音调如泉水激石的声音向上扬着,传进他耳朵里:
“你内力真高!”
而在这句话之后,在林间投射的日光下,铁手才侧过了头。
真是个孩子!
十二三岁的年纪吧,个子已经很高了,森冷沉稳地站着,只有他那双黑漆的眼睛还在乌溜溜地转动着。
灵动如小兽的眼睛,透着恣意与张扬。
——好英俊的孩子!
冷血也同样好奇打量着铁手。
——这人长得可真好看。
除却诸葛先生,冷血还是头一次见这般好看的人。但眼前的人比诸葛先生年轻多了。
风神俊朗如玉树,可这满山谷的绿树都不如他看起来赏心悦目。
想到对方适才的那一手武功,冷血歪着头,心中思忖:
长得好看的人武功都这么好吗?
“你剑法更俊得很!”铁手终于开口,算是回应了冷血刚才的话。
“剑法?”冷血摇摇头,却说,“我没有剑法。”
的确。
铁手回想了一下之前冷血的出手,没有招式,但足够实用!
“没错,你的剑是好剑!”
“我的剑?”冷血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握在自己右手的竹剑。
“剑的好坏要看用剑的人,不是吗?”铁手一笑,扬眉。
冷血也一下子笑了起来:“你这话对我的脾胃!”
“刚才的事,谢谢你。”冷血真诚道谢。
没有对方的相助,那些毒蜂针他是否躲得过?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谢什么!”铁手赶忙开口,他眼睛里的光像冬日的太阳,不炽烈,但温暖,“他们五个可是你先给制伏的,我才能在最后那么毫无顾忌地收拾了那些暗器。”
——是这样吗?
冷血看着对方如此信誓旦旦的表情,居然迷茫了一会儿。
但他觉得和这人说话相当愉快!
“为什么要来对付他们呢?”铁手又问他。
“他们杀了人。”
“杀了谁?是小兄弟你认识的人吗?”
(难不成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案子?)
“为什么你们都要问这个问题?”冷血莫名有些不满,不是不满这个问题,而是不满问这个问题的竟然是铁手,“我不认识他们杀的人,可他们杀了人,所以我要对付他们——这理由还不够吗?”
铁手一怔,随即笑起来:“当然够!你这话对我的脾胃!”
他一笑,冷血又笑。
(原来这人的想法跟自己是一样的。)
这个认知让冷血莫名又感到开心。
好心情和坏心情都来得快也去得快,冷血果然还是个孩子,喜怒皆形于色。
铁手很喜欢。
在官场和江湖中看惯了许多人虚伪的面孔,铁手很喜欢眼前少年的直来直往与朝气蓬勃。
“他们杀的是一个卖花的姑娘。”冷血既高兴了就解释,“那姑娘每天都来山谷采花,我在山里住,有时候会看到她。可前几天她都没出现了,我觉得奇怪,探查之后才知道她已经被人杀了。”
——这个少年不但够善良,心还细。
铁手微笑看向他,道:“你在山里住?”
难怪,只有大自然的山水才会生长出如此灵气的少年。
“是啊,我一直住在山里。”冷血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此时面对铁手,他的话却不由自主地多了起来。
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见着喜欢的人,那就多说啊!
说话的时候,他们都站在一株大树边上。
茂盛的绿叶帮他们遮挡住了烈日的照射。黑河五凶被点了穴道扔在一边,动弹不得,开口不得。
“我姓铁。”铁手忽然想起聊了这么久还不知对方姓名,“小兄弟你呢?”
“我姓冷!”冷血见对方一口一个小兄弟,自己却总是你啊你啊地称呼对方似乎不怎么好,“那我叫你铁大哥?”
“荣幸之至!”铁手展颜一笑,想了想,又道,“你要叫我二哥,那更好!”
他的朋友都习惯称呼他一声:
——铁二哥!
由于他在诸葛先生门下排行的缘故,但他极也喜欢别人对他的这个称呼。
因为在他心中,他与他的师兄弟们永远是一体的。
冷血却道:“那难道还有大哥三哥吗?”
还真有。
铁手笑道:“有啊,他们是我师兄弟。”
“那我不这么叫。”冷血执拗地道,“我把你当朋友,可我又不认识你师兄弟。”
铁手从不能容忍有人在他的面前对他的师兄弟不敬。
可是冷血的话他却没觉得有什么不敬之意。
那只是一个少年的率真与执着。
铁手笑道:“等你见了他们,你会愿意与他们做朋友的。”
冷血道:“我不知道,反正我喜欢你。”
少年人的喜欢,说出口仿佛是那么容易,但却是那么真诚。
铁手欢喜道:“要不要跟我去京城玩?”
“京城?”冷血的眼睛霎时间亮如繁星,可很快又失落道,“去不了。”
早想去京城了!
那可是诸葛先生住的地方!
正因为是诸葛先生住的地方,冷血才不敢在没有他准许的情况下擅自前往。
铁手误会了他的意思。
看着冷血犹豫的样子,铁手心中想:是啊,自己光把他当小兄弟了,却差点忘了他的年龄。
他应是有父母师长在的吧?
他的父母师长怎么可能允许一个陌生人把他们的孩子拐去千里之外的京城呢?
“尊师怎么称呼?”铁手问道。
“我没有师父。”冷血却这样说。
“没有师父?小兄弟的武功是家传吗?”
“不,我的武功是跟我教练学的。”
教练?这个词新鲜?
铁手笑道:“那小兄弟的教练怎么称呼?”
冷血认真道:“之前的教练姓韦,但他是教我读书的。现在的教练姓贺,才是教我剑的。最早的教练姓陈,可只教了我半天,不,我最早的教练是野兽。”
“野兽?”
“是,我在山里住,常会有野兽想伤我吃我,我为了活命只好和他们打,是它们教会了我该怎样生存。”
“你、你最早打得赢他们吗?”
“打不过啊,后来想办法就打得赢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想办法,铁手却从中体会感受到了少年的坚忍。
冷血说着说着便也对铁手有了好奇:“你呢?你武功这么好,是谁教你的?”
“我师父。”铁手说起诸葛先生的语气有着自豪,“我的武功不算好,我师父的武功那才叫好!”
冷血明亮的眼睛望着铁手。
“你想什么?”铁手展开笑容问冷血。
“我们打一架吧!”冷血道,“我是说,我们来比一比!”
“好啊!”铁手极爽快地答应。
哪个习武之人不期待能酣畅淋漓地痛快打一回?
铁手不喜欢与人无意义地比拼生死,可与欣赏之人切磋武功,那是非常有意思的!
可他接下来一句话又道:“不过现在不行,我得在日落之前把黑河五凶押回官府。要不,小兄弟你陪我一起去?”
“好——”冷血差一点便答应了。
还是没有答应。
他忽然记起,他与贺静波约定好了:日落之前不回去,贺静波便把他的死讯报告给诸葛先生。
“我不能陪你去。”冷血闷闷不乐地道,“我该回去了。”
“你该回去了。”铁手以为冷血的家人在等他,“我们再见!”
“再见。”
——有缘一定再见!
他们向着彼此挥了挥手。
【三】
此后三年,铁手常有意打探:
——江湖上是否新出了一个姓冷的少年剑客?
偶尔还真有几个江湖朋友带给他消息。
剑是习武之人最常用的兵器,是以冷姓虽少,竟也能找出几个。
可那些消息都不对。
“听说你在找人?是什么人?”某天,追命办完案子,正巧又和铁手同在神侯府中,才有时间想着帮帮二师兄的忙。
“我只见过他一面。”铁手本以为凭那个少年的功夫在江湖上也该小有名气,才没在当时特意问他名字,“他年纪还小,不过武功已经很高,品行更好。人很聪明,长得很俊——”
“二师兄,”追命一面喝酒一面思索着,在听到末句时终究是忍不住截道,“你形容的,我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大师兄呢?”
铁手笑起来,道:“他好像要比大师兄小个两三岁,而且,他和大师兄并不像。”
那个少年身上有一股子朝气,铁手在谁的身上都没有见过。
铁手太喜欢那股子朝气。
如同他喜欢呼吸清晨的空气,喜欢仰望黎明的太阳。
“若我能打听到他的消息,一定告诉你!”追命道,“不过你找他是要做什么?我起初还以为他是你要抓的犯人,不过听你对他的形容……”
说完猛喝了一口酒,笑道:“这口酒算是我给那位小兄弟赔罪了!”
追命问这话时似是忘了他自己也曾找寻过一个只见过一面、除此之外别无了解的孩子。
有些人倾盖如故,仅仅只一面之缘,却没有理由地想要再见更多面。
铁手并不担心再见不着那孩子。
按那孩子对剑的悟性,成名只是早晚的事。
他们迟早会再相见。
铁手并没想到当他真再次听到了那孩子的消息,是在诸葛先生的口中。
知道自己竟又有个师弟了,还是年龄比自己小的师弟。
铁手当然是兴奋的。
(但是……为什么世叔对那位小师弟形容那么熟悉呢?)
铁手在旧楼眺远了许久,思考了许久,才终于下楼去敲了诸葛先生房间的门。
“游夏,”诸葛先生和蔼道,“怎么了?”
“世叔,我来问您一件事。”
问的自然是那位小师弟的事。
这件事问完以后,直接导致了一年后诸葛先生再见冷血,竟也问了冷血一件事。
“凌弃,四年前你是不是认识了一位朋友,他姓铁?”
“是啊!”冷血对那位朋友印象深着呢,若不是不能出谷,他早想去江湖上找那位铁大哥了,“世叔,您是怎么知道的?”
诸葛先生顿了顿,道:“他是你二师兄。”
“……二师兄?”
再见却还是又等了两年。
两年时间,转瞬即过,四师兄弟第一次齐聚,是在危城。而在这之后,冷血住到了京城神侯府。
冷血早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故的冷血。
他已办了好几个案子,尽管现在离斗将军一案结束并不久,可他却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又办了两个案子。
“我闲不下来。”他自己这样说。
也便是这些个案子,带给了他许多的改变。
人本来就总会变。
然而不变的,是冷血胸腔中那始终滚烫的一腔热血。
在改变的不止他。
还有铁手。
青年的锋芒渐渐退却,岁月将铁手打磨得愈发成熟与沉稳,便如一柄春秋古剑,英华内敛不见其锋。
人本来就总会变。
然而不变的,是铁手胸腔中那始终激扬的磊落情怀。
那么,铁手便还是那个铁手,冷血还是那个冷血!
再相见,又经危城携手并肩,京城数日相处,两人的感情更胜往昔。
何则在京城只有数日的相处?
要办案呢。
铁手有自己的案子要办,冷血有自己的案子要办。
在不同的地方。
以至于,他们能谈一谈心的时间根本没有。
铁手对此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找个都有空的时候,一定得和小师弟谈谈心才是。)
与无情、追命都已很是熟悉,很是默契,熟悉到了解他们甚至比了解自己还要多——可对于冷血,铁手仅仅是喜欢;了解是有,却不够多。
实在是喜欢,所以才想更多多了解他。
是夜仲夏,神侯府的石榴花大片盛开,一轮清月光辉洒下来,照得一团石榴花火红欲燃。
明月红花,铁手看花行路,遂走得很慢。
他才回家。
案子已办完,一旦无事,他的步子便变得相当慢。
为了赏景。
一样的明月,一样的红花,一样的风景,无论看多少遍,他总能看出新意来。
随后,他看见前方一个背影。
如此静默凝视那背影片刻,铁手这才发觉冷血的个子高了许多。
不但高,而且瘦。
一柄无鞘剑随意地斜挂在他的腰间,显出一种剽瘦的俊。
不再是当年的小小少年。
铁手忽然想起自己多年前曾种下的一株小树苗。
因常年在外奔波办案,他对那株小树苗的照顾并不多,蓦然有一天,他回到旧楼前的院子,才登时发现那小树苗已长成参天大树。
——有一点惊讶,有许多喜悦。
铁手唤了一声:“四师弟。”
冷血不奇怪身后的人是铁手。
他感觉了出来。
“二师兄。”他回头,也招呼了一声,却是眼前一亮。
不论何时何地,铁手总是能带给人赏心悦目之感。一身蓝袍伫立月下,像是少时韦夫子给自己看的古画里走出的君子高士。
——那是与自己完完全全不同的气度。
正因完完全全不同,才会莫名吸引着冷血。
这时候,铁手已走到冷血身前。
很近。
铁手有意走得这么近,两人几乎没有了距离。
冷血从未和人离得这么近过,一怔,脑子一懵,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铁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语音带点悦然:
“四师弟,我们来比一比。”
比一比?比什么?
冷血脑海中第一个念头是:比武吗?
可见铁手的样子又不像。
不过他果真听话地停步不动,随即只见铁手抬起右手,温厚的手掌抚过两人的头顶。
放下手,又拍拍冷血的肩,铁手笑道:“长得好快!我们差不多一样高了!”
——原来是比身高?
总算明白了铁手在做什么,冷血却仍是不解:“我一直都这么高啊。”
何来长得好快之说?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没这么高。”铁手笑道,“不过你那时候确实已比同龄的孩子高不少。”
冷血一听,不知怎的就有点不高兴。
不高兴的原因当然在于“孩子”那两个字上,虽然这样的原因本身就说明了他还是个年轻人。
尤其是像冷血这般鲜明飞扬的青年。
然而,可是,总不能因为这个跟二师兄发脾气吧?
冷血只得道:“我们见面这么久了,你才发觉我现在长高了吗?”
“早发现了,不然为什么找你比身高?”铁手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冷血口气里那点小不开心,“之前手上忙着案子,没空,这会儿才想看看你究竟长了多高!”
冷血这下笑了。
笑了之后却没接话,大概是因为他有些时候很能讲话,有些时候又实在不擅长与人对话。
“想什么?刚才见你站这儿好一会儿了。”既然要与四师弟谈心,不如就趁现在,铁手心忖。
“我想办一个案子,可世叔让我休息。”冷血的回答出乎了铁手的意料。
“案子?现在?”
“是,刚刚我看到了刑部的来人,他们与世叔说的。”
铁手仔细端详着冷血,不知作何回应。
若他没记错:
——四师弟是今早才回京的吧?
回家时,身上还有两处未痊愈的伤,只做了简单出的处理包扎。
“你的伤怎么样了?”想到这儿铁手便问。
“没事了。”冷血答得漫不经心。
那点伤,对冷血而言休息两个时辰就能恢复,何况而今已经休息了整整一日。
冷血才没把它放在眼里。
想到了什么,冷血突然亮了亮眼睛,看向铁手,一脸期待地道:
“二师兄,你帮我求求世叔,让他放我出去吧?”
【四】
神侯府是监狱吗?
铁手怎么听冷血的口气,怎么感觉冷血像是被关在监狱的犯人渴望狱外的自由。
他干咳了一声,却不便拒绝冷血的请求。
任何人对铁手的请求,但凡只要不违背律法与道义,他都会也必能尽力办到!
何况如今是他的小师弟对他的第一次请求。
铁手沉吟片刻,道:“是什么案子?你先说说吧。”
半个时辰前,刑部来人,特为一案求助诸葛先生。
正巧当时冷血也在诸葛先生的房内,这才得知:就在不久前,扬州城中忽有许多人被杀街头,凶手不劫财不劫色,只因被杀的人全是乞丐。
原本便不知哪一日会饿死街头的乞丐,一夜之间,全数惨死。
“哦?”这倒还真引起了铁手的兴趣,“都是乞丐?”
在铁手的心中自是所有生命无贵贱,可是邢部会这样认为?
“扬州知州孟振的独子孟泽因与其父闹别扭而离家出走,也被当做乞丐给杀了。”冷血明白铁手的疑问,不过死者的身份背景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孟泽死时十五岁。另外有不少妇人孺老人也被杀了。”
听到这儿,铁手眉头打起结。
铁手是个向来很少皱眉的人,这世间原本便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皱眉。
但现在,他的心被牵动了。
他熟悉乞丐。他常常外出,遂会常常在街头巷尾瞧见他们,给他们一点小钱或几张烧饼,他们便会合起枯瘦的手不停鞠躬作揖。
见之令人心酸。
谁能够与这些人有仇而杀害他们呢?
然则令铁手的皱眉的原因倒也不仅因此。
扬州闻名天下,世人皆知其地之繁华,甚曾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之戏语。
如此繁华锦绣之地,仍有那么多的乞丐。
那么多的妇孺老人做乞丐。
——去吧!
铁手下定了决心,这案子他必须办!
谁也不可以阻挡他为这些死者讨回公道!
铁手即刻道:“四师弟,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请世叔让我们办理这案子。”
冷血一下子怔住。
——方才二师兄不是还盯着自己身上的伤,犹犹豫豫,明显是不想让自己去的吗?以为自己看不出来?怎么突然就变得比自己还要积极?
铁手真的很积极,他已迫不及待想要让冤死的人瞑目九泉。
拍拍冷血的肩,他快步往诸葛先生的房间走去。
时辰还早,诸葛先生并未安歇。
他亦正为了扬州之案而烦恼,忽而闻见一阵敲门声,随即仔细一聆听,便不禁微微一笑。
是游夏。
“进来吧。”诸葛先生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铁手缓步迈过门槛,深深行了一礼道:“世叔。”
到这时,铁手又不急了。
永远从容有度,这才是铁手铁游夏。
不得不说,有时连诸葛先生亦欣赏铁手的这种风度。
“回来了?”诸葛先生微笑。
“是,回来有一会儿。”铁手恭敬站在诸葛先生面前,笑道,“刚刚遇到四师弟,和他聊了会儿天。”
“你遇到凌弃了?”诸葛先生眼睛一眯,“他让你来做说客的?”
世叔不愧是世叔。
铁手无奈一笑。
既然世叔什么都猜了出来,铁手自然也不拐弯抹角。
他点点头道:“四师弟确想让我做给他说客,但我也想给自己做一回说客。”
“你们啊。”诸葛摇摇头,“凌弃的伤还没好利索,你不照顾着你四师弟,反倒什么都依着他。况且你已连续办了十几个案子,不累吗?”
“世叔你知道的,别说十几个案子,再多一些我也习惯了。本来我是想这案子我去办就好,四师弟在家养伤,可我想他肯定不会答应,说不定还得怪我这个说客没做好,没办法……”
“你现在在为那些人难过?”诸葛先生忽然问了一句无关的话。
铁手沉默须臾,点了点头。
“比之别地,扬州已属富庶,连那里都有那么多的乞丐,”铁手喟然道,“遑论其他地方?”
“游夏,”诸葛先生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倏然又没头没脑道了一句,“我曾经对凌弃说过,他的毛病是血太热了。你可知道,你的毛病又是什么吗?”
蓦然听见这么一句,铁手愣了片刻,不由诧道:“血热也算毛病吗?”
“血热当然不算毛病,但血热成他那个样子就是毛病!”诸葛先生大笑,“唔,现在我们不说凌弃,说你。你说说你的毛病是什么?”
“游夏自知毛病太多,有劳世叔费心教导。”铁手笑笑,“比如说游夏现在就愚钝猜不出世叔的意思,也算毛病之一吧?”
“嗯,太过自谦,这也是你的毛病。不过你最大的毛病是……”诸葛先生依然微笑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子,像是又为一段历史下了一个注脚:
“心太软了。”
心软当然不算毛病,但心软成铁手那个样子就是毛病!
他会因为千里之外陌生人的惨死而难过,他会因为一桩杀人命案而联想到天下无数百姓的困苦生活;可他亦会因为看见一株花开而露出笑颜,听见一声鸟鸣而由衷喜悦。
别人或会觉得他的悲喜都来毫无理由、莫名其妙,然则对他而言那正是: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世叔说得对,可我却一直不知该怎样改这毛病,辛苦世叔一直为我操劳。”
“我没指望你改,你改不了,真要改了那也就不是你了,正如凌弃要真把他血热的毛病给改了那也就不是他了。”诸葛先生稍稍一顿,遽然笑问道,“自危城以后,你和凌弃还没一起办过一件案子吧?”
铁手不知世叔问起此事何意,只道了一声:“是。”
诸葛先生不再说话,心中思忖:
如今凌弃入门,自己四个弟子算是齐了,本应多给他们一些合作的机会,要知以后某些大案可能也必须他们通力合作才能办成。
晚不如早,趁现在让他们早早培养默契。
这是诸葛先生老早以前就有的想法,就像他以前会特意让无情与追命办延州饷银一案。
想到自己的另两个得意弟子,诸葛先生便笑了。
记得办那案子前,崖余与略商在京的相处总是不咸不淡,可从延州回来一趟以后,两人关系竟是神奇地变得亲密无间。
看来这让他们多多合作是很有必要的。
诸葛先生笑道:“游夏,明儿一早你和凌弃收拾收拾,出发去扬州吧。”
“是,世叔,那我去跟四师弟说一声。”
临出门前,铁手为诸葛先生倒了一盏热茶。
喝着自己徒弟煮的茶,诸葛先生微微一笑,欣慰之中忽而忆起:
——这不一样啊。
当年崖余与略商之间相处稍显尴尬,一同出门了一趟以后这才变好;可而今游夏和凌弃的关系本已很不错了,再特地给他们独处机会,又有什么用呢?
这时候铁手已告辞出门。
冷血一个人站在树下。
距离诸葛先生房间很远的一株树下,他可不敢(虽然很想)站在世叔的房外偷听。
一个人独自伫立时,他依然站得笔直,直到望见铁手的身影,这才跑了过去。
“二师兄?”
“回去休息吧,明早出发。”
【五】
夜尽日出,云间隐有微光。
冷血已在楼下练剑许久。
夏季炎热,只见剑过处风起不断,直到收剑立正,他的额头已沁出了些许薄汗。抬手擦擦,估摸了一下时辰,想来大家都该醒了,他这才往旧楼走去。
旧楼无人。
冷血是来旧楼找铁手的,可是铁手不在旧楼。
此时天早,大多数人才刚刚从梦中醒来,还有不少人尚兀自会着周公。
冷血望住了旧楼里的一座拈花罗汉,心里盘算了起来。
他虽急不可耐去扬州,却怕打扰二师兄睡眠,可是掐着时辰来旧楼。
原来二师兄早醒了吗?
去哪了?
没办法,冷血只好又往回走。
谁料他才一回头,随即便看见迎面朝他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一袭浅蓝色长衫,腰束着素白丝绦,与天蓝云白相映衬。看见冷血便一笑,笑起来好若春风拂过你的心田。
“我去大楼找你,不见你人,没想到你先来了这儿。”
铁手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他收拾好了包袱,带上神侯府里两匹骏马,一看便知是早准备好的。
两人牵着马出门,街上行人虽还稀少,可他们仍不敢在大街上骑马奔驰,只徐徐拉着马缰往城门而去。
夏日的汴梁特别亮。
冷血在这时问:“二师兄,你什么时候起的?”
他对铁手有点佩服:自己是起得早,可一心扑在练剑上,全然忘了出远门还须有这些准备。
“我起得不如你早。”
铁手走在这条走了无数回的长街上,无比熟络地到路边一个小摊卖了两包鹿脯和两份甘草冰雪凉水,将铜钱递给摊主,只听对方笑吟吟招呼了一声铁二爷,显然是熟识铁手的。铁手也笑着应一声,这才转过头,分了一半的食物与冷血,一面说道:
“其实你倒不必起那么早。我们现在当捕快便不比你以前在谷底只须练武,手上的案子多,事也多,就越要休息好,办事的时候才能有精神专注。”
铁手的话当然有道理,可是冷血接过食物,却摇了摇头道:
“我得练剑啊。”
不趁早起练剑,还能有什么空练剑呢?
谁的功夫不是每天起早贪黑用汗水磨练出来的?冷血这般的剑道天才也不例外。
铁手却有他的办法:“走路的时候不是也可以练?”
“那怎么练?”冷血看了一眼身旁往来行人。
——不会把他们都吓着?
铁手不答,直接为冷血演示了起来。
左手翻掌,出掌。
铁手打的是自己身体。
他的动作速度很快,动作幅度很小,来往行人谁也注意不到他的举动,只有冷血的眼睛逐渐亮起来。
左手手掌如影,每一掌都可称得上一个妙字!
——至于右手呢?
铁手的右手当然还拿着食物。
“我明白四师弟你的意思:武功不练不成。”铁手道,“可我们赶着去扬州,空闲的时间便少,以后的事怕是会更繁更忙,你也得休息好才行,不然岂不是亏了身体?像这样,不但能一边赶路一边练功,还能欣赏沿路风景,一举三得——”
他冲着冷血微笑。
“是不是?”
冷血心中微有暖意,他有过那么教练,还没哪一个会关心他休息得如何。
至于欣不欣赏风景,他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但这样的练功法子他是第一次见。
——果然好法子!
“二师兄!”他有点雀跃地伸出了一只手,“我们来拆招吧!”
剑不敢拿出来吓人,可冷血还有手。
万物可为剑。
手亦可为剑。
铁手不置可否地看了冷血一小会儿,忽而笑道:“不饿吗?”
“哦。”冷血低头瞧了瞧还拿在自己手上的食物。
鹿脯够香,凉水够甜,京城饮食之美无可比拟。
冷血自打来了京城,便觉自己十八年前吃的东西都没了味道。吃得正香,吃到一半,他的眉头却忽一皱,道:
“有人在看我们?”
人群中,有一人坐于轿内,掀着帘,眼睛盯着铁手和冷血。
那目光很远,可铁手和冷血又如何发觉不了?
“是。”铁手满不在乎地道,“是我们的同僚,蔡相公一手提拔的门生。”
“他看我们做什么?”
“朝廷官员当街饮食,如此不雅,怕是明天就又有一道奏折弹劾我们了。”
听到这儿,冷血渐渐停止了咀嚼的动作,脸色有些沉重。
铁手笑道:“别管他,我们吃我们我们的。民以食为天,不吃东西怎么能行?至于弹劾,我和你大师兄三师兄,一月也总能被弹劾二十多次。”
“我才不怕弹劾。”冷血冷哼了一声,难得为自己辩解,只是不愿铁手误会了自己,“二师兄,从出神侯府到现在,我一共在街边见到四个乞丐。连汴京城尚且如此,何况别地?要论不雅,这才是不雅!他们的奏折怎么不上报这些?只知道粉饰太平、勾心斗角,长此以往,大宋朝还有什么救!”
他的声音不小,倒是不怕旁的人听见。
铁手听得一怔。
四个乞丐?
倒是没错,这一路上他也有在观察。
冷血来汴京的时日已不短。
起初但凡路遇乞丐,他总会摸出些铜钱给他们,可不久之后他发现这根本没用。
给不完的。
因此他便愈加一直记挂着,在昨夜听到扬州的乞丐命案之后,感慨也就越深。
铁手见冷血神色,试着问:“昨天听到扬州的案子之后,你是不是便一直在想这些乞丐的事?”
冷血点点头。
铁手又问:“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这般想办这个案子?”
冷血再次点点头。
铁手居然一笑。
冷血不解地看向铁手。
铁手笑道:“你竟与我的想法是一样。”
越与冷血谈话相处,铁手越不知怎的在冷血身上觉出了一种熟悉感。
那种熟悉感来自于自己。
冷血的许多想法,总是与他不谋而合,让他不禁欢喜!
只不过,冷血比铁手更年轻有锐气,铁手比冷血更沉稳有风度。
铁手颌首道:“四师弟,你说得很对。可这世上的人千千万,能有二三知己同道已是难得,我们不能强求每个人都与我们想的一样。他们粉饰太平也好,勾心斗角也罢,那都与我们无关,理他们如何?他们不管的事,我们来管!”
冷血一听此言便觉从心中生出一种豪气来,当即应一声:“嗯!”
两人脚力不差,说话间,已到城外。
这下终可翻身上马,并辔同行。
城外的草木比城内更多,绿得遮天蔽日,河溪的流动也更涓涓好听。
拉动马缰,一拍马背,两匹神骏登时马不停蹄,飞驰往前。
由于此时夏日,他们衣裳皆穿得宽大,风灌进他们的袖子里,有一种爽快!
奔驰中,冷血还不忘之前铁手在路上练的功夫。一手握马缰,一手伸到铁手的面前,他的声音忽地在风中回荡:
“二师兄,拆拆招吧!”
风吟鸟啭。
风激荡着铁手的胸襟,在奔跑的马背上,铁手正听此悦耳的风鸟声,忽闻冷血之言。
——四师弟怎么还记得这事?
旋即一笑,铁手一只手也即刻伸了出来。
“好!来!”
拆招就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