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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情向,家系列之一。
整个系列共四篇,大楼篇和老楼篇是我几年前写的,然后旧楼篇和小楼篇拖了几年都没写,这次一定写完,所以先把前两篇旧文放出来。
但就不两篇一起放了,一周一更,我算了下,两周之后正好是中秋后一天,我努点力,争取中秋那天更新旧楼篇,中秋后再过一周更新小楼篇。
我们四大异父异母亲兄弟也要过骨节。
(九月份只能忙里偷闲每天写一点点,正式回来写四大还得等十月。)
※※※
迁居新神侯府的那一天,诸葛先生的同僚好友皆来道贺。
无情与铁手、追命作陪许久,直到昏黄的太阳渐往西移,客人们这才陆续告辞离去。
热闹的神侯府静下来。
无铁追三人这才有空逛一逛自己的新家。
府邸乃是官家所赐,府内建筑则是诸葛先生亲自督造,并不如何富丽堂皇,然则白墙红瓦,青木绿水,处处透露着一种大气。
追命负着手,踱步于花草之间,道:“这院子太大了点,要是没人带着,我还真怕我走着走着会迷路。”
能不大吗?官家给臣子的赏赐,倘若只赐个小院子,岂不是丢了自己的面子?
无情侧首瞧他一眼,声调冷淡,笑意在睫,道:“这世上还有能够让三师弟你迷路的地方吗?”
铁手此时与师兄弟同行,心情便极是愉悦,笑道:“不管这院子怎样,我们能住在一起便好。”
三人边聊边行,过不多久,诸葛先生来到他们面前。
三人齐齐颌首,语含敬意:“世叔。”
诸葛先生笑着看向他们,道:“逛够了?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们的新房间。”
所谓房间,其实是楼。
四座绝顶高楼,分立神侯府的东南西北四面。
铁手见状,不得不赞同适才追命之言,道:“这房间太大些了吧?”
每座楼皆有七层高,只不过是睡觉休息的房间,哪里需要这么大?
着实有些浪费。
诸葛先生闻言不答,只道:“游夏,我们先去看看你的房间。”
诸葛先生带他们来到南面。
旧楼。
一进楼,三人登时觉一股威严又祥和的气势扑面而来。
数百座罗汉泥塑及其他诸天神佛的雕像塑立楼内。
若是心术稍微不正的人,眼见如此之多的怒目金刚,只怕当场就要腿软。
铁手却很喜欢。
泥塑和和雕像皆非凡品,每一道线条都堪称鬼斧神工。
自有其与众不同之美。
铁手喜欢这世上所有美的事物。
诸葛先生道:“楼上还藏有许多古籍,都是我多年的收藏,另外前日我也求官家赐了些珍本,全在这楼里。我知道游夏你一向爱看书,旧楼里的书籍,你有什么感兴趣的,都可以尽情地看。”
铁手以及无情、追命这才明白诸葛先生的用心。
铁手心中感动,竟找不到语言表达,半晌道了声:“世叔,多谢您。”
诸葛抚抚髯,只是笑道:“趁天还没黑之前,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四人又来到西面。
距离高楼还有一段路程,追命吸了吸鼻子,道:“世叔,这楼里放的有酒?”
诸葛先生笑道:“略商,你的鼻子确实灵。”
在世叔的面前,追命可不好意思得意,嘿嘿笑道:“是这楼里的酒香太浓了,一定不止几坛吧?”
岂止几坛?几十坛也不止。
进了老楼的酒窖,他们才发现那是几百坛酒。
好酒。
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藏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上的比比皆是。
饶是无情和铁手这样不怎么嗜酒之人,都觉这股香味香得醉人。
至于追命,他都忍不住想要拍开泥封,直接抱起坛子饮起来了。
然而诸葛先生在前,他当然没敢这样做。
诸葛先生大笑道:“这些酒大都是我从朋友们那里搜刮来的,还有一些是求官家赐的御酒。略商你想喝便喝吧。不过,略商啊,这些酒恐怕连你也认不全吧?”
追命认不全这些酒的名字,但认得诸葛先生对自己如同对待亲生儿子般的感情。
这时,追命和铁手一齐问:“世叔,那大师兄的房间?”
小楼在东面。
一路上,无情没有说话,乃因在适才看到旧楼和老楼时,他已被诸葛先生的用心良苦所感动。
自己的房间,无情倒没有怎么去想。
无情自思自己不像二师弟和三师弟那般,有特别的嗜好。
只要旧楼和老楼里的书和酒,二师弟与三师弟喜欢就好;只要小楼里的东西,是世叔送给自己的就好。
无论什么,无情都会很喜欢。
进入小楼的刹那儿,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亮。
这里的东西,太过珍贵。
各色各样的字画古玩和奇异宝琳琅满目。
无情的眼眸露出悦色,道:“多谢世叔。”
诸葛先生淡淡一笑,没接话。
他看得出,无情眼里的悦色是因为自己,而不是因为小楼里的珍宝。
这些能让大多数人为之疯狂的珍宝,无情向来视之如敝屣。唯有一些古人字画,他还算比较喜爱。
仅仅是比较喜爱,而非痴迷。
这个孩子,有什么真正喜欢的东西呢?诸葛先生不禁心疼。
诸葛先生道:“小楼珍宝多,定然会有不少人觊觎,崖余你的机关布防出色,就由你守着这些宝贝吧。”
无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向来爱设计机关五行,可惜以前所住的房间太小,总不够他施展。
如今可好了。
七层高的楼,想怎么弄机关就怎么弄机关。
喜悦过后,无情心中一暖。
世叔为自己考虑得是如此周到。
见自己三个徒弟都如此欢喜,诸葛先生也甚是满意,准备离去。
让他们三个年轻人在一起好好聊聊吧。
正要转身而走,只听三个弟子又唤住了他:“世叔。”
诸葛先生道:“什么事?”
无情和铁手、追命不约而同往北面一望。
那儿也伫立着一座楼。
一座高楼。
与小楼、旧楼、老楼遥相呼应。
缺了哪一座楼都绝对不行。
追命忍不住问:“世叔,那座楼是干什么的啊?”
诸葛先生道:“哦,那是给你们小师弟住的地方。”
无铁追三人登时傻眼。
世叔什么时候收的新徒弟?作为师兄,自己竟然还不知道?
诸葛见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笑道:“凌弃是个孤儿,我捡到他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本来我没打算收他为徒,可见他这些年的表现着实不错,人聪明,武学天赋又高,是个难得的好苗子。现下他还未正式拜我为师,但再等几年,等他再长大一些,他便是你们的师弟了。”
“也是我最后一个弟子。”
无情敏锐地抓住诸葛先生话中那句“等他再长大一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那四师弟他……今年多大了?”
诸葛先生沉吟道:“我在崖下捡到他之时,看他模样约莫只有一岁。因此算起来,他比崖余你小两岁吧。”
无铁追三人又登时呆住。
比我/大师兄还要小两岁?
居然这次是名副其实的师弟!
比起刚才的诧异,此刻他们三人更多的是兴奋。
无比的兴奋。
终于有个师弟了,追命这样想。
终于有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师弟了,无情这样想。
终于有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师弟了却不知他是否如自己之前期待的那般敢拼狠拼,铁手这样想。
心底各种念头闪过,好半晌他们没有说话。
诸葛先生打趣道:“怎么,我又新收了个徒弟,你们不开心?”
“不。”三人忙道,“世叔,您准备什么时候让小师弟回家?”
为什么还要等几年?
诸葛先生笑而不答,带他们来到北面大楼。
满楼的兵器。
皆是神兵利器。
倘若有使刀的用剑的弄枪戟的江湖人士在场,只要向这些绝世的宝刀宝剑看上一眼,便再不会舍得离开这里。
无情和铁手、追命却不可能有这种想法。
铁手和追命从不用兵器,无情则只用明器。
这些神兵,他们自然不放在眼里。
他们这时的想法只有一个:这儿除了兵器便没别的摆设,杀气未免太重。
小师弟啊。
世叔最后一个弟子。
名副其实的小师弟啊。
怎么能够住这种地方呢?
铁手倏然问了一句:“世叔,小师弟他是很喜欢兵器吗?”
诸葛先生想了一想,道:“凌弃他很喜欢练剑,应该是喜欢这些兵器的吧。”
同一时间,罢了崖谷底。
落日斜晖,映照在冷血的身上。
映照在冷血手握的扫帚上。
冷血以一把扫帚对贺静波那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主”。
不多时,扫帚换成船桨,船桨换成横梁,横梁换成矛草。
最后,剑鞘出,冷血用剑鞘夺过了贺静波的宝剑!
宝剑“主”抵在贺静波的咽喉。
贺静波惊讶无比。
自己所用的明明是一把旷世名剑啊!怎么会输在眼前这个连一把好剑都没有的小子手里!
获胜的少年竟不喜不骄,只用平静而诚挚的口吻道:“你是我的好教练,但不是师父。”
“真正的剑手不是能使一把好剑或是名剑,而是能把天地万物无一不可作剑。”
“谢谢。”
少年仍对手下败将道了声谢,继而转身离开。
夕阳那么美。
走了一会儿路的冷血突然咳嗽了一下。
奇怪。
冷血很奇怪。
这几日的天气很好,自己的身体更是一直不错,怎么会突然咳嗽呢?
冷血望向了天边的红光。
不知道诸葛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他什么时候才又能来看自己呢?
从那天起,无情铁手追命三个人聊天之时,常会提到小师弟。
——从未见过一次面的小师弟。
不单单如此,他们还常会到大楼去看看。
虽说这会儿大楼没人住,但也得打扫干净,保持整洁不是?
不然万一哪天小师弟突然到了神侯府,临时抱佛脚可不好。
岁月悠然若风,如此,数年光阴渐逝。
冷血长到了十六岁。
诸葛先生终于又去了一次罢了崖谷底。
诸葛先生给冷血带来了一个令他无比兴奋的消息。
诸葛先生决定收冷血为徒。
冷血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
诸葛先生也甚是喜爱自己这个关门弟子,陪了他十天,教了他一套越路剑法,送了他一把从大楼带来的越道剑,末了告诉他:
——去京城找哥舒懒残、大石公、清瘦上人学习侦查办案的程序和方法。
然后,诸葛先生便走了。
冷血高兴得不能自已,然而片刻之后,他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世叔,您还没告诉我哥舒懒残、大石公、清瘦上人他们三个住哪儿呢?
没有关系。
既然要做诸葛先生的弟子,这点岂能难得倒自己?
冷血独自前往京城,顺顺利利地找到了哥舒懒残和大石公、清瘦上人。
出乎了哥舒懒残和大石公、清瘦上人的意料。
这孩子,竟能如此聪明,不但这么快便找到了他们,还这么快就把侦查办案的方法学了一个透。
不过,聪明的人,他们三个倒也见得不少。
不说诸葛先生。
只说无情与铁手、追命,又有谁不是聪明绝顶之人呢?
于是乎,他们只觉得冷血不愧是无情铁手追命的师弟。
而一想到无情和铁手、追命,他们不禁有些遗憾:最近这段时间,这三人都外出办案,恰巧不在神侯府内。
直到冷血要离开京城的前一天,也不见哪一位回来。
哥舒懒残道:“明天就走了,待会儿有没有兴趣去你家看一看?”
家?
冷血歪了歪脑袋,对这个词显然感到有些迷茫。
大石公道:“就是诸葛神侯府,你以后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就是家吗?那么意义便跟自己在罢了崖谷底的小木屋是一样的了?
在哥舒懒残等人的带路下,冷血来到神侯府。
比自己住的小木屋宽阔多了。
但当然仍比不上罢了崖的谷底森林宽阔。
冷血神情淡淡,三个长辈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清瘦上人道:“去大楼看看怎么样?”
冷血道:“大楼是什么地方?”
清瘦上人道:“你家。”
冷血道:“那神侯府呢?”
清瘦上人道:“你家。”
冷血不再说话,尽管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两个家。
哥舒懒残和大石公、清瘦上人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多好的孩子啊,学什么都能迅速上手,举一反三,简直是个天才,但对人情世故怎么就……早知如此,就应该让诸葛兄早点把这孩子带回京城。
三人感叹不已,片刻过后,大楼已到。
大楼变了样。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大楼早已变了样。
冷血进入大楼后的第一眼,看见的除了那些兵器,便是楼中各色花草。
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冷血自幼在野外长大,花花草草见得多了,岂料眼前的花草竟比他以往见过的所有花草都更加鲜丽。
数不清的颜色簇拥在一起,让人惊叹究竟是怎样的一双手,才能够种出这般美得惊艳的花?
给冷冰冰的大楼添了生气。
清瘦上人见冷血注视着它们,遂问道:“喜欢这些花?”
冷血道:“还好。”
心中赞叹漂亮是一回事,但冷血对花草并无特别的喜爱。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停留在墙壁上挂着的几幅画上。
画是山水画。
冷血不懂画,却也觉得这几幅画必是佳作,只因他一见这画,便觉心情开阔,什么烦心事都烟消云散。
是作画人的胸襟,画到画里,再画到冷血的心里。
不仅墙壁上有,屏风上也有。
给冷冰冰的大楼添了颜色。
大石公见冷血又看起了这画,不由问道:“喜欢这些画。”
冷血道:“还行。”
画是好画,偏偏冷血不是嗜画如命的文人墨客。
他只觉自己已经看得够了,花也好,画也罢,都并未有多少意思,有这时间还不如又去练练剑,旋即他视线又一转,便瞧见一旁角落里藏着的几坛酒。
每坛酒的味道各不相同,然则皆散发出浓郁醉人的香味。
冷血这一路来到京城,又在京城生活了两月之久,路过的酒馆酒坊着实不少,还从未闻到过这么香的酒。
酒是才酿了两三年的,但已香得比几十年的酒更为醇厚。
给冷冰冰的大楼添了香气。
哥舒懒残见状问道:“喜欢这几坛酒吗?”
冷血道:“还不错。”
酒是能喝的,喜欢谈不上。
他没去动那几坛子酒,亦不再看那些花草和山水画,心里寻思着真该走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住的地方罢了,与自己以前所住的木屋又有什么区别呢?
冷血离开大楼以后,哥舒懒残与大石公、清瘦上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哥舒懒残道:“崖余在小楼也养了不少花草,却比不上他在大楼养得这么认真,说是凌弃在森林里长大,应该会喜欢这些花草。”
大石公道:“我听说朝廷里好些个达官显贵想要求游夏一幅画,游夏都给推辞了,在这儿倒是一画就是好几幅,说是凌弃这儿杀气太重,太过单调。”
清瘦上人道:“略商酿的酒我喝过一次,是真好。可惜酿酒是件麻烦事,他是三天两头外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酿这么一次,说是要给凌弃做见面礼的。”
哥舒懒残道:“我本遗憾最近崖余和游夏、略商他们都不在。”
大石公道:“现在我有点庆幸他们都不在了。”
清瘦上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不管怎么说,冷血的第一次神侯府之行就这样结束。
第一次京城之行就这样结束。
一年多以后。
再次前往京城的路上,冷血不再是孤身一身。
无情、铁手、追命都陪着他。
四个人的身上皆有伤——为了除掉凌落石,他们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其中一个代价便是他们四人身上不同程度的伤。
冷血的伤尤其重。
因为这些伤,他们选择了乘坐马车来赶路。无情本可坐轿,然而有师弟们在时,他自然是与师弟们待在一起。
马车不快不慢地向前行驶。
马车之中,三人都望了一眼明明受了重伤却还将身体挺着笔直的冷血。
无情和铁手、追命想过无数次第一次与冷血相见的情形。
——都是在神侯府内。
他们从未想过会是在办案的过程中与冷血相见。
身为师兄,没能好好照顾师弟,好好保护师弟,还让他伤了这么重的伤,三人都不免有些自责。
可是,如若不是在办案过程中相见,如若不是在并肩作战中相知相许,或许无情铁手追命很长一段时间只会将冷血当做一个小弟弟,而非像是现在这般,是可以一起赴险境、洒热血的好知己、好兄弟!
同样,如若第一次见面是在神侯府,或许冷血很长一段时间只会将无情铁手追命当做普通的师兄,而非像是现在这般,在内心对他们产生真正的敬佩之意。
冷血很少佩服人。
除了诸葛先生,目前也只有这三位师兄。
马车已离神侯府不远,冷血依然笔直坐着。
追命懒散地靠在车厢里,倏然笑道:“四师弟,不累吗?”
冷血一怔,不解其意,道:“坐着呢,怎么会累?”
他纵然站着也不会累。
铁手笑道:“三师弟的意思是要你随意些,在我们面前,不必这样正襟危坐。”
冷血懵懵懂懂看着三位师兄。
无情瞧见冷血的表情,脸上不由露出隐隐笑意,道:“你想怎样坐就怎样坐吧。”
话落,马车停在神侯府门口。
众人下了马车。
无情回到轮椅之上,又道:“四师弟,我们先送你去大楼,你身上的伤该换药了。”
冷血望了一眼毫无变化的神侯府大门,道:“不必了,这里我来过,我一个人去就行。”
三人一愕。
追命道:“你什么时候来过?”
冷血道:“之前世叔让我去跟哥舒伯父他们学办案,哥舒伯父他们带我来过一回。”
这件事,无情与铁手、追命倒是听诸葛先生说过一回,算算时间,他们当时都在外办案。
追命叹道:“世叔真是……来了你就留下,怎么还让你走?”
冷血的口吻包含尊敬,道:“世叔是为了磨练我,况且那次我并未见到世叔。”
三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在瞬间想到小师弟与凌落石之事:这个磨练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想到这儿,他们便再想不下去。
埋怨诸葛先生的话说不出口,连想也没法想的。
没办法,谁叫他们也是一样尊敬世叔的?
铁手笑一笑,当即将话锋一转:“别站在这儿说话了,想说什么我们就进去再说吧。”
四人脚步才一跨进神侯府,便见着一群人与他们打招呼。
“公子、二爷、三爷、四爷,你们终于回来了!”
“公子、二爷、三爷、四爷,先生在宫里议事,想是要晚些才能回来。”
“公子、二爷、三爷、四爷这次又是破了大案罢!我去给您们煮茶。”
冷血甚是诧异。
如果自己的推断无错,对面几个姑娘口中的“四爷”应该就是自己?可自己明明不认得她们啊?
她们是怎么认得自己的?
冷血想问,又不好意思跟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姑娘说话,只好把询问的目光投给三位师兄。
无情注意到他的疑惑,道:“回来路上,我们给家里写了信。”
铁手解释道:“你的房间也需要收拾收拾,怕等你回家再弄来不及,所以提前打了招呼。”
对方的细心,让冷血心中一动。
现如今的冷血还不明白这种情绪便叫做“感动”,他只是因为面前的几个姑娘,而没法再往前行走。
追命笑着与那些丫鬟们道:“散了吧,有事会叫你们。”
几个丫鬟笑着点点头离开,冷血也可以继续无惧无畏地迈步向前。
又行一段路,冷血见三位师兄没有要和他分手的意思,忍不住道:“我记得路。”
铁手笑道:“你记得路,我们就不能送送你了?”
——我记得路,你们为什么还要送我?
从自幼独自生活的冷血习惯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做,自己一个人解决,突然被人如此热情以待,他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不懂。
再次来到大楼。
今日的大楼,与冷血之前看到的大楼,稍有不同。
季节不一样,楼里当然重新收拾了一番。
这会儿,无情与铁手、追命终于各自离去,大楼里只剩下了冷血一人。
分明是自己从小过惯的生活,冷血竟忽觉心中一空。
究竟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冷血低下头,正深深思索之际,只听一阵平缓的脚步声逐渐响起,却是铁手又进了大楼。
冷血莫名又感到喜悦,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铁手的手上拿着两个瓷瓶。
是一些伤药。
铁手趋前到冷血身边,道:“该换药了,我帮你?”
冷血忙忙摇头道:“我自己来。”
铁手笑道:“那好。”他注视着冷血将药换好,这才转动目光,看向房间四周,温声问道:“对这儿还满意吧?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跟我们说。”
冷血道:“这里当然很好。”他稍稍顿了一顿,接着道:“二哥,其实这儿有很多东西,我也用不上。”
铁手仿佛没听到冷血后一句话,继续道:“等明日我和大师兄、三师弟带你到街上看看,有什么买的。危城一案结束,我们还能休息几天。不然再过段日子,怕是我们又都不得闲了。”
正说着,门外又进来一人。
铁手和冷血转头望过去,一个笑道:“三师弟。”一个笑道:“三师兄。”
追命笑道:“药换好了吗?大师兄让我来叫你们吃饭。”
黄昏,楼阁都被洒上一层金粉。
除却诸葛先生正在宫内办事,此刻四捕都围坐在一张桌子前。
冷血再一次感到疑惑。
尽管离开罢了崖谷底的森林已有许久,然而这么长时间他都是在办案。
办案期间他不会关心别的事,待终于办完案子,他开始真正在城中生活,这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很多事他都不懂。
比方说,吃饭要大家坐在一起吃吗?
这么多年以来,他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做饭,也自己一个人吃饭。
他的教练们,通常晚来早去,只教他武功,从不与他共同生活。
但冷血的适应能力极强,一起吃饭也没什么不好。
席上基本都是素菜,肉则只有那么一盘。
偏偏那盘肉离冷血有些远。
不过,冷血的性格向来是直来直往,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他喜欢吃肉,那远一点也不怕。
无情和铁手、追命见状心忖:这倒是很好,小师弟一点都不拘束。
随后,铁手便帮冷血夹了两片肉到他碗中。
冷血立刻呆了一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人给他夹菜。
茫然了一会儿,冷血道:“谢谢二哥。”
铁手心中失笑:才想着小师弟不拘束,这就见外了。
他道:“这什么好谢的?你喜欢吃这个?”
冷血诚实地使劲点了点头,道:“我喜欢吃肉。”
正在这时,丫鬟将最后一碗丸子汤端了上来。
丸子自然是肉丸子,却只有几个。丫鬟正要将汤碗放下,追命接过,道:“我来吧。”
丸子汤放到冷血的面前,追命笑道:“四师弟,给,喝点汤。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山上打猎,赚点肉吃怎么样?”
神侯府还不至于穷到要靠打猎才能吃上肉,但追命在危城时便听冷血说过,他在罢了崖谷底就常常一个人打猎,想必会对此感兴趣。
果然,冷血听了颇感欢喜,颌首道:“好!谢谢三师兄!”
每回用膳都能够看见自家三位爷相亲相爱,这次还多了一位,丫鬟决定默默离去。
无情叫住了她。
无情低声与她道:“让厨房再做个荤菜吧。另外,以后做菜都多做几样荤,不必再这么清淡了。”
丫鬟“哦”了一声,心中奇怪:清淡本是公子的口味,二爷和三爷什么都能吃,便也随着公子的口味。因此,神侯府做菜肴,大都是素菜。
公子是什么时候改口味的?
疑惑不解的丫鬟领命退下。
俄而,无情吩咐的那道荤被送了上来,依然放到了冷血的面前。
四人是一边谈天,一边吃饭的。
之前因危城一案,冷血与三位师兄的相处时间本已不短,对他们很是熟悉,因此在他们面前话也不少。
在与人聊天这件事上——
铁手和追命无论与什么人都能聊得来,聊得极好,但跟朋友兄弟说话时则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无情与他们不同,无情喜欢跟他看得上眼的人说话;而他看不上眼的人,他的语锋即变淬利。
冷血做事是直来直去,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想说什么说什么,若是他不喜欢的人,那就干脆不说。
因为这个缘故,冷血与他的那几位教练是没多少话可聊的。
也因为这个缘故,他得了一个孤僻的评价。
传来传去,那几位教练的话竟传到无情和铁手、追命的耳朵里。
此时此刻,无情和铁手、追命不禁都想:小师弟到底孤僻在哪儿啊?
总之,这四个人在一起聊天是最最愉快的。
霍然间,冷血懂了为什么自己认得路,师兄还是要送自己;懂了为什么大家要坐在一起吃饭。
因为跟师兄们在一起,他感到愉悦。
从小到大,他从未体会过的愉悦。
以至于这一顿饭吃完,冷血有点不舍:这是不是代表他们要分开了?
没有分开。
无铁追三人又陪着冷血去了大楼。这让冷血越发喜悦,再不说“我认得路”这句话。
金色的天穹转为墨色。
据人来报,诸葛先生今夜大概是要一夜待在宫里,回不了家。
四人略有遗憾,但旋即又接着适才饭案上未完的话题,欣然地聊了起来。
中夜,除了月光星光,唯有大楼的灯光明亮。
聊了良久,无情和铁手、冷血都不禁有些口干——追命不渴,那是因为他的手中始终有酒。
铁手倒了一盏茶和一杯水,随而问冷血道:“老四喝茶么?还是喝水?”
冷血道:“都行。”
铁手笑道:“那喝酒不?”他拿起放在一旁的一坛子酒,“你三师兄给你酿的。”
冷血眼睛一亮,道:“三师兄酿的?”
无情微笑道:“是,连我和你二师兄都是托你的福,才能在之前喝上一杯。”
追命连忙道:“大师兄你这又是在冤枉我啊!你的身体不能喝太多酒,二师兄也不喜欢喝酒。你们要喜欢,我是肯定是给你们酿的。”
本来期待着未曾谋面的小师弟能是个好酒之人,到时候每日与他醉上个三百杯,结果……哎……
冷血闻言笑道:“我喜欢喝酒。”
他此言一出口,铁手就立刻拍开了酒坛的泥封。
追命玩味地看着他,笑道:“四师弟,骗人可不好。”
冷血道:“我什么时候骗人了?”
追命道:“是谁跟我说,他不喝酒,也不喜欢饮酒的?”
三师兄的意思是自己说过这话?冷血认真回想片刻:不错,在久必见亭,自己说过这话。
恰而此时,铁手将酒杯倒满,是满满两杯。
冷血从铁手的手中接过其中一杯,扬起笑容道:“可是三师兄你喜欢喝酒,我陪你喝!”
铁手亦举起另一杯,道:“既是托四师弟的福,我也不客气了。”
追命大笑,端起葫芦。
无情叹了口气,干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问:“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
铁手道:“大师兄,你的伤还未痊愈……”
追命道:“要不我帮大师兄你把酒给温温?”
无情道:“喝杯冷酒,还死不了人!”
这一饮,尽了兴,直到天边发了白,大楼里杯盘狼籍。
许是喝得不少,次日冷血一觉醒来,头还昏昏的,一眼望去墙壁上的画,恍惚自己仍在谷底森林。
他揉了揉眼睛,才知自己的确还在神侯府的大楼之内。
因为铁手在他的身边。
铁手显然也是才醒。
至于无情和追命这两个喝不醉的人,早已醒转,前去盥洗。
冷血站了起来,很有点迷茫。
——自己竟然睡得这样沉?竟然这么晚才醒?
冷血的自制力极好,自懂事起便再没睡过懒觉,即使他因练武读书而睡得很晚。
况且森林里野兽不少,为防备那些野兽半夜来袭,冷血的睡眠一向很浅。
活了十八年,冷血头回睡成这个样子。
连冷血都不明白自己怎么能睡成这个样子?
——是因为自己已不在森林?是因为现下自己待在能让自己安心的人身边?
安心?冷血还没能太搞懂这个词的含义,脑海里已浮现出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的影子。
铁手在一旁,心忖冷血才来神侯府,对此地定然不熟,正要带他去打水洗脸,却见他出神发呆,遂叫了一声:“四弟?”
冷血即刻回过神,应道:“二哥。”
铁手笑道:“酒还没醒吗?”
冷血笑了一笑道:“大师兄和三师兄呢?”
铁手道:“他们早醒了吧,喝酒我们是没法跟他们比的。”
冷血好奇道:“大师兄喝酒也很厉害吗?”
铁手笑道:“也只有大师兄和老三喝不醉了。”他一面说,一面带冷血去打了热水盥洗。
和煦的太阳挂在天上。
他们到了偏厅。
追命见他们两人到来,灌了口酒道:“你们醒了?坐吧,我去让厨房准备早饭。”说着欲走,又转过身来,“四师弟想吃什么?”
冷血道:“都好。”稍一停顿,又期待问道:“有肉吗?”
追命大笑道:“早饭还是要清淡点才好。”
冷血道:“哦,那算了。”
追命继续笑着道:“不过呢,大师兄和二师兄也常让我不要多喝酒,你看我听他们的话了吗?你也不用听我们的!”
无情正在炉上煮一壶茶,闻言摇了摇头道:“什么话都让老三你给说尽了。”
追命笑着离去。
无情将煮好的茶倒了一盏,递与冷血道:“四师弟,醒酒茶。”
铁手望着他道:“老四喝酒不怎么行?”
昨夜他们四个人,冷血是最先醉的,也是醉得醉厉害的。
冷血低首喝着茶,没答话。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前在森林里他从未喝过酒,还是出了罢了崖谷底以后,他才在一个小酒馆里尝了第一口酒的滋味。
铁手越发觉得冷血这副乖乖喝茶的样子很是招人喜欢,笑道:“以后喝不了就别喝那么多。”
冷血道:“跟你们喝酒,我很开心啊。”
冷血说话,从来都不骗人。
冷血说话,从来都是真心话。
追命从厨房端了粥和几样小菜过来——当然是有肉的。
用过早饭,四人出了偏厅,今日天清气朗,春风和缓,无情铁手追命带着冷血逛遍了神侯府,也带他认识了神侯府里所有的人。
不同于上回在神侯府闲逛的不耐烦,这一次有三位师兄在身边,冷血只觉神侯府的每一个地方都那么美。
那么好。
约莫半个多时辰以后,四人上了小楼。
无情与冷血道:“这里的机关不少,待会儿我给你细说。或者你问问你二师兄和三师兄,这里的机关他们都知道。”
小楼里不但机关多,布置也十分雅致。
小楼里还有不少书画。
无情见冷血的目光望向一幅李思训的青绿山水,遂问道:“四师弟你喜欢这个?待会儿我给你送去大楼?”
冷血摇头道:“不必了。”他不喜欢,他只是想起了大楼里的那些画,“我那里不是有好几幅吗?”
铁手道:“那是我画的,怎么能比得上这儿的古画?”
冷血悦然道:“二哥,那些都是你画的?”
铁手颌首道:“见笑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冷血重重地点头道:“喜欢!比这幅画好看。”
铁手正在喝水,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他顿了顿道:“快别这么说!我怎么能跟李思训相比?”
冷血道:“我说错了吗?”
明明说的心底话。
他倒不是不知李思训是何人。他少时读过的书并不少,什么也都懂一点,然而一个死了几百年的古人,在他心里哪儿有二师兄重要?
追命突然大声笑起来:“四师弟你没有说错,你二师兄的画当然无人能及,大师兄你说是吧?”
无情唇边有微微的笑意,点点头。
冷血见大师兄和三师兄都支持自己,朝着铁手一扬眉。
不知不觉,他们已在小楼待了许久,待无情将此处机关全与冷血说了,他们再次下楼,太阳愈来愈烈。
兜兜转转,无情在前,竟又往大楼走去。
大楼的花草舒展着叶子,沐浴着阳光。
无情给花草们都浇了水。
清风一吹,花叶颤动,透明的水珠在花瓣上越发晶莹剔透。
冷血心念一动,转头瞧了瞧那几坛子酒和几幅画,随而再看向那些美得动人心魄的奇花异草,不由问道:“大师兄,这些花都是你养的吗?”
无情道:“是。不过到底是比不上山林里自由生长的花草更有天然之美。”
冷血道:“怎会?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花。”
无情笑道:“哦?你喜欢就好。”
冷血的脸上洋溢着喜悦,道:“我当然喜欢。”
追命在旁伸手摆弄了一朵花的叶子,诉苦道:“大师兄,我也喜欢啊,怎么就不见帮我在老楼种一些?”
无情偏头望向他,眉梢微微一挑,道:“你?老楼里那么多酒,我怕把花都给醉死了。”
追命听罢此言,毫不生气,反而忍住笑,转头指向铁手,仿佛是为铁手打抱不平:“那也没见你帮二师兄种过花啊。”
正在帮无情一起给花草浇水的铁手一愣,旋即微微一笑,决定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斗口。
无情正色道:“那是因为二师弟他会。”
旧楼的花草也有一些,都是铁手自己种的。
追命说不过无情,只得默默抱着酒葫芦去一旁喝酒去了。
正在这时,忽见有人来报,诸葛先生终于回了家。
四人赶去大厅。
再次见到世叔,四人俱是无比喜悦。而诸葛先生见这么短的一段时间,自己的四位弟子的关系竟愈发亲近,心中倍感欣慰。
师徒五人聊了会儿话,诸葛先生道:“这几天你们就好好在家里养伤吧。崖余、游夏、略商你们也带凌弃在京里多看一看。”
其实不需诸葛先生说。
无情和铁手、追命也会这般做。
车水马龙的汴京城。
繁华如织的汴京城。
冷血之前也来过汴京城,专注地跟着哥舒懒残等人学习办案的方法,根本没在城中走动。
直到这次,冷血被师兄们带着去金明池赏景,去樊楼吃饭,去大相国寺淘货,去大大小小的街巷漫无目的地闲逛闲聊。
一连数日,汴京城的每一个地方,他们几乎都走遍。
冷血每晚都不禁期待。
期待明日三位师兄又会带自己去往何处?
是书中所说倾盖如故吗?冷血只觉从前的十八年,不曾有一刻似这几日这般快活。
然而,这样的日子他们也只过了十天。
十天以后,他们的伤终于痊愈,也到了他们休沐结束的时候。
冷血被诸葛先生带着拜见了官家以及各位同僚。
未与三位师兄同行。
冷血办事之时,绝对认真,绝对不会让别的心思影响到正事。
所谓别的心思,便是他思念无情和铁手、追命的心思。
一个人独自生活了十八年,突然遇到有人如亲人般待你,便如在冰天雪地里待了十八年,突然遇到一盆炭火——
他怎能不时时刻刻想念?
从宫里回到家中,夜色已深。
冷血问了府中护卫:“大师兄和二师兄、三师兄呢?”
“公子和二爷、三爷都还没有回呢。”
冷血有淡淡的失落,道:“他们若回来了,给我说一声。”
言毕,他回到大楼。
幽幽良夜,月光如水,大楼里花草飘散出的清香随风而来。
冷血给每一株花草都浇了浇水。
随后,他转过身,墙壁上几幅画遂呈现于他眼前,冷血越看越觉心情疏朗,自然驻足欣赏了起来。
好半晌,冷血才从画前走过,走向前方的酒坛。
虽然他们师兄弟在之前已喝了多半,如今犹剩下两坛,浓郁酒香扑鼻而来,冷血却舍不得再喝。
喝完可就没有了。
倏然,冷血的耳朵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和轮椅碾地的声音。
冷血欣喜地转身。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
无情与铁手、追命才一归家,听护卫禀告冷血在找自己,便即刻赶来大楼。
“四师弟,听说你找我们?”
冷血颔首道:“是!”
“什么事?”
冷血道:“我想你们了啊!”
这个理由,冷血说得坦诚而又直率。
令无铁追三人俱是一笑。
这一天,他们也的确有些想四师弟。
师兄弟四人围坐在了桌边,冷血对着三位师兄讲述了自己今日的经历。
但凡跟师兄们待在一起,他的话都会比平时多上数倍。
烛火暖照。
是师兄们给了冷血亲人的温暖。
是师兄们的存在给冷冰冰的大楼添了家的温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