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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无情的小楼

新读者在看文之前,请先阅读本人置顶里温书相关部分介绍,了解作者洁癖属性。


兄弟情向,家系列之一。

最后一篇写完!



※※※



与大楼、老楼、旧楼相比,小楼里收藏的物件最为珍贵。

皆是名画古玩,奇珍异宝。

为了保护它们不被歹人盗取,须得在楼中设计机关布防。

这是诸葛先生将小楼交给无情的真正原因。

无情擅长机关术。

亦喜爱机关术。

旧楼的书,老楼的酒,都能令铁手与追命开心,他希望这个让自己一向最为心疼怜惜的徒儿在小楼也能感受到喜悦。


搬入新神侯府的第一日夜晚,无情与铁手、追命在老楼喝了半夜的酒,聊了半夜的天。

第二日,他们则在旧楼收拾整理了一天的书籍。

第三日,无情在街上买下花籽,种下许多盆花草,摆放在了大楼之中。

直到第四日,无情这才独自待在小楼,抬起目光,往四周望了一望,观察良久,沉吟有顷,继而拿出纸笔,在纸上画起图来。

恰在这时,诸葛先生来到虚掩的门边。

他没有进门,就此停下脚步,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屋内的少年。

在设计机关之时,无情果然是极为专注认真的。

或者说,只要是自己吩咐给他的任务,他果然是极为专注认真的。

那挺直的背脊似绷着一根弦。

一根以仇恨锻成、经过鲜血浸染的弦。

让无情永远不能放松。

这个孩子固然喜爱机关术,可即便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之时,他恐怕仍然不能像铁手看书与追命喝酒那般轻松愉快。

想到此,诸葛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片刻前,无情已察觉到身后有人。

甚至察觉到来者究竟是谁。

然而世叔既停步不动,没有来他面前、与他说话的意思,他想了一想,便不动声色,继续在纸上动笔。

待到这一声轻叹入了他的耳,他终于忍不住回首,眼眸里流露出敬意:

“世叔,您怎么来了?”

诸葛先生略一沉吟,还未说话。

又有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响起。

铁手与追命均未想到这时会在小楼看到诸葛先生,当下扬起笑容,同时行了一礼,先招呼了一声世叔,再向大师兄问候。

无情亦微微一笑以致意。

不过一刹那儿的时间,仿佛一片光在诸葛先生的心中亮起。他恍然有所悟,捋了捋胡须,打量着他们道:

“我路过小楼,来看看而已。你们师兄弟三人聊吧。”

话落,他转过身,飘然而去。


三人在原地不动,恭恭敬敬目送诸葛先生离开。

须臾,已看不见了他的背影。

无情这才抬首望向两位师弟,问道:“你们是约好一起来的?”

铁手颔首道:“我和老三是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追命走上前去,接着笑道:“你之前不是教过我和二师兄一些机关术吗?我们给你搭个手儿,做点简单活计,应该还行。”

无情想了会儿,点点头,直接从书案抽屉里抽出第二张纸,写下数行字,毫不客气地交给追命,道:“你去帮我把这些东西找齐。”

身为当世机关大师的师弟,追命自然一眼认出,这些东西皆是制作机关布防所需的原材料。

大部分材料不难找。

就连神侯府里也有不少。

但无情需要更多。

毕竟小楼有七层楼。

每一种材料至少需要的数量,无情已在纸上写出,要把它们全部买齐,显然要跑许多地方。

跑腿的活儿,一向是追命干得最好。

他拿起自己的葫芦,仰头灌了几口酒,旋即笑着道一句:“你放心吧,一天之内我就把他们带回来。”

然后,他人便没了影。

铁手笑道:“大师兄,那还有用得我的地方吗?”

无情已放下他手中的笔。

他将案上那张宣纸推给了铁手。

“我说,你画。”


画的是小楼机关布防设计图。

从第一层楼,到第七层楼,无情在每层楼都至少待上半个时辰,将各处细细观察了一遍,详细与铁手说明了自己的构想。铁手跟在大师兄身旁,完全按照大师兄的意思画起图纸。

两人互相配合,都节省了不少时间。

但也从清晨忙到夜里——正午时候简单吃了一顿饭——这才将七层小楼的设计图全部画完。

约莫半炷香时间过去,追命亦回到神侯府。

还请人驾着好几年驴车。

车上全是无情所需的机关制作材料,只多不少。

“怎么样大师兄,你瞧瞧我都买对了吗?”追命一边靠在窗边歇息,一边笑道,“你吩咐给我的任务,我应该没办错吧?”

无情目光转动,第一眼却是先看向追命,声调仿佛冰雪消融:“吃过晚饭了吗?”

追命道:“怕大师兄你等得急,晚饭还是在家里吃比较好。”

无情道:“这不是一天就能做完的事,不必着急。”

铁手笑道:“你们歇着,我去厨房看看。”


这的确不是一天就能做完的事。

江湖武林之中有名的几处机关圣地,在设计建造时,都花费了数年工夫。

何况无情那般忙碌。

铁手与追命也那般忙碌。

这几日是他们难得的休沐期,休沐结束,他们又恢复了从前早出晚归、四处奔波的生活。

于是乎,接下来的几个月,只要得空,他们不去别的地方,都聚在了小楼。终于,半年以后,无情已在小楼建造出一个机关防御框架。

说是框架,其实也已颇为成熟。

不是绝世高手,绝对闯不进去。

可是在如今世上,真正的绝世高手又有多少呢?


而这期间,铁手与追命给大师兄当起了助手,在无情的有意教导下,他们的机关术又精进不少。

虽称不是大师大家,但已胜得过江湖里许多人。

当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无情心念一动,眉梢微微一挑,放下手中的器械,抬目望向自己的两位师弟,望了他们许久。

追命不知为何预感到不妙,摸了摸鼻子道:“大师兄,你这样看着我们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无情眼眸似笑非笑,果然直说:“今日我不动手。这两处的机关,由你们来做。”

铁手与追命同时一怔。

怔了有半晌。

铁手先回过神来,微笑道:“大师兄,你这是要考校我们吗?”

无情肯定地道:“你们能够做到。”

追命一口接一口喝着葫芦里的酒,通常这个时候代表着他正在紧张:“能是能,只不过……我做的机关放在别处也就罢了;放在小楼,一旁便是真正的大师之作,是不是有些配不上?”

他暗暗心想,自己可是要面子的。

无情摇摇头,毫不犹豫地道:“这世上只有你们配得上。若你们配不上,那也没有其他人配得上。”

这一句话的语气,不似刚才那般还带着玩笑之意。

反而极其郑重。


此后小楼果然多了两处机关。

乃铁手与追命设计制作。

然则楼内其他千百种精妙复杂至极的机关,当然还是由无情亲手锻造。

又过三年多,小楼所有机关布防渐渐完善。

如今,哪怕是天下无双的绝世高手也不可能闯得进这座禁地。

而神侯府在这一年,终于迎来了它的最后一位主人。


对于外人而言,小楼是令他们闻之心惊的神秘禁地。

对于铁手与追命、冷血而言,小楼却是他们随时可以自由出入的家园。

在冷血跟随三位师兄回到神侯府的次日,无情便带着他到小楼,将楼中的每一处机关,每一处枢纽,都详详细细地告诉给了他。

冷血一点即通。

无情道:“四师弟,你以前便学过机关术?”

冷血道:“那倒不曾。但我少时住在罢了崖谷底,为防野兽侵扰,会在附近布下一些陷阱。”

无情道:“你很有天赋,有兴趣学一些基础吗?”

他知道冷血更喜欢练剑。

他也看过冷血的剑,如同冷血的性格。

简单直接,一往无前。

机关术太过复杂,花样太多,哪怕冷血对其有天赋,但应该不会太感兴趣。

然而江湖风波莫测,无论什么都要懂得一点,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保护天下人。

冷血明白无情的用意,即刻点点头,扬起明亮笑容:“多谢大师兄。”


既有无情这样的明师,冷血又本是绝顶聪明的人物,自然学得极快。

这时无情才提出建议,让冷血亦在此设计制造一处机关。

听闻此言,冷血同样呆了一呆,道:“在小楼吗?”

铁手察觉出他的迟疑,拍了拍他的肩鼓励,笑道:“连我都早已献丑,你对机关术的天赋比我高,怕什么?”

冷血道:“小楼也有二哥的机关吗?”

追命笑道:“还有我。你大师兄给我们都布置了任务,我和你二师兄可不敢不从。老四,你也试试吧。”

冷血想了一想,突然问:“真的会有歹人来小楼盗取珍宝?”

无情颔首。

有,且不止一次。

追命道:“不过那些人,现如今要么在大牢,要么——”他稍稍一停,先喝了口酒,再指了指地面,才道:“在阴曹地府。”

冷血道:“明知是死路一条,还敢前仆后继?”

铁手道:“不亲身来试一试,总有人心里抱着幻想。四弟,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你必定明白。”

说到后一句话时,铁手的声音里有淡若轻风的感慨。

冷血闻言蹙了蹙眉,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大师兄的身体向来不好,最不应该操劳,办案期间费心竭力是无可奈何,倘若在家之时,也有歹人打扰到他休息……


从前在罢了崖谷底居住,冷血会在自己布下的陷阱里绑上一根挂着数个响铃的绳索。

如此一来,但凡有野兽靠近,铃声响动,他便能立刻知晓。

回想少时往事,根据无情教给自己的机关术,冷血花上十来天时间,在小楼第一层楼的门窗边附近制造了一道同样带有响铃的机关。

小楼的机关布防可排在天下前三名之内,能够与妙手班家总部媲美。因此三位师弟的这三道机关只是小小点缀,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怎么做,无情并不太在意。

毕竟,无情的真正用意,也非铁手所说的“考校”。

仅仅是希望。

小楼里有他们的存在。

于是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日,当又一名盗贼闯入小楼,无情这才恍然明了。

小师弟制作响铃机关的真正目的。


那是一个无比静谧的良夜。

无情正在第七楼安歇。

他的卧房与书房都在这第七层楼。

原因无它,只是因为他一向喜欢身在最高处,身在虚空之中的感觉。

让他有时可以忘记,他的双腿永远无法行走。

而尽管七楼与地面离得那么远,那名盗贼刚刚潜入楼内,无情仍是在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何况下一瞬,忽听“叮当”数声,一串铃铛也在骤然之间全响了起来。

他按了按额头,没有下楼。


这几日气候变化甚大,无情不出意料地着了凉,今儿为了一桩公务又从早忙到晚。

此时此刻,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头疼。

所以他决定稍等一等。

敢闯入小楼的盗贼自然确实有些本事。

最开始的几道机关,那盗贼使出浑身解数,以受了两道伤的代价,倒还真惊险万分地闯过。

接下来却是一关比一关难。

他按住右肩的伤口,立在原地,浑身冒起冷汗,进不敢进,退不能退。心中着实懊恼。可他不能永远待在一个地方,只要他的脚步再次移动,之后的机关迟早会将他彻底打倒。

到时候,无情还是得下楼。

审问此人的身份来历,调查背后有无更要紧的阴谋案子。

今夜是无法休息的,隐秘的兴奋与疲倦都同时浮现在了无情的眉梢眼角,他喝下一口浓茶,刚要御起轻功,突然一顿。

楼下大概又来了人。


那串铃铛响起之时,不止无情一个人听见。

固然,神侯府这四座楼相隔不近,然而真正的高手五感敏锐,听觉也胜过常人一大截。

铁手与追命、冷血陆续到达小楼,果然见着陌生歹徒已潜入楼内,下意识互相对视一眼。

若是三对一很有些不公平。

他们一向是追求公平的人。

可为了不影响大师兄,公平又算个什么?

三对一才能速战速决。

是以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那盗贼已被打倒在地。追命的足底踩上此人的胸口,面上浮现一丝冷笑:“原来又来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就你这功夫是怎么有胆子往这儿闯的?”

那盗贼刚要求饶说话,追命又蓦地一脚把他踢得飞起,旋即右手已抓住他的衣领,抓着他往小楼门外走:“我带他出去审问,二师兄四师弟,你们去看看大师兄。”

追命的动作很快。

铁手与冷血也没法跟他抢活儿。

小楼再次恢复了它的宁静,铁手低头看了看地面的狼藉,沉吟道:“我去打扫打扫,四师弟,你去看看大师兄。”


冷血略一犹豫,只能听话。

须臾后,他遂上到七楼,轻轻敲了敲无情卧房的门,只听“吱呀”一声,大门无风自开。

无情笔直而坐,先打量他一番,再问道:“是什么人?”

冷血道:“现下还不知,三师兄正在审问。”

暖红的烛火在一旁跳动,无情听罢沉吟有顷,倏地轻声一笑,道:“你制作的机关,就是为了与我抢活儿吗?”

冷血道:“那家伙不但本事低微,输了还只知求饶,没一点骨头,根本不配与大师兄你动手。”

无情淡淡道:“那便配与你们三人动手吗?”

冷血低下头,的确有点心虚。

当初他制作响铃机关,为的是若有歹徒闯入小楼,他能立刻知晓,审讯等后续处理便不必麻烦大师兄,却未想到反而打扰到了二师兄和三师兄。

无情突然道:“怎么还站在门口?进来歇一会儿吧。”

冷血摇首道:“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天色已晚,大师兄你早些休息。”

“我想你们是睡不着的,我也睡不着。”在察觉到三位师弟前来小楼的那一瞬间,无情已觉得自己的头疼减轻许多,“把你二师兄叫上来,我们等等你三师兄审问的结果。”


那盗贼并无后台。

纯粹是不知天高地厚,又贪图小楼里的绝世奇珍,才大着胆子铤而走险。

追命查出这一点以后,遂命手下将他押往刑部,明日再按律判处。至于这会儿,他当然又回了小楼。

既然他们都睡不着,索性聊起了天,窗外夜空,明月如霜,星光闪烁。

或许是心情不错,无情也渐渐不再有头痛的感觉。

这时已是四更末尾。

距离天亮不远。

师兄弟四人便都在小楼的房间安歇。

这一夜,他们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次日黎明,霞光初现,鸟雀尚未醒来,他们仍如往常一般醒得比鸟雀更早。

冷血盥洗完毕,心里始终念着昨晚的事,他不仅没帮上什么忙,还影响到了铁手与追命,着实是有些愧疚。此刻与三位师兄下了楼,他想了一想,告了一声辞,便要提剑先行一步。

无情即刻猜出他的去向:“四师弟,你要去刑部?”

冷血停步回首:“三师兄昨晚命人把他押到了刑部,我去看看。”

无情道:“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们是不是也打算都替我代劳?”

冷血不敢回答这句话,下意识侧首瞧了瞧铁手。

铁手把目光投向了追命。

追命干咳一声,摸着鼻子道:“既然有人来找死,这可是一件好玩的事,大师兄你得让我们来瞧瞧热闹吧?”

无情盯了追命一会儿。

也盯了铁手与冷血一会儿。

三人心底均有些惴惴,骤然间却见无情再次微微一笑,仿佛冰花绽放。

他没有再说什么。

那道响铃机关,依然留在小楼。


而如他们所言,为了财宝而找死的人永远不会少。

永远前仆后继。

数月后,又有一名歹徒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潜入小楼。

只不过,此人倒不是单纯的盗贼,尽管他也贪图小楼的奇珍异宝,但他真正的身份乃是江湖里排得上名号的杀手,武功算得上一流,对于机关术也颇有些研究。

他已足够有名,却还想要更有名。

若能在小楼里走一遭,且全身而退,从此他便可以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杀手。

正因他本领的确高超,在他进入小楼的一刹那儿,他已发现前方不远处的那串响铃机关,略一思索,已想出破解之法。

直到楼内的金铁交击之声愈来愈响,终于入了铁手与追命、冷血的耳朵,他们纷纷赶到小楼之际。

陌生的杀手已经躺在了地面之上。

右肩与左腿俱有一道深入肌理的伤口,猩红的鲜血直流。

鲜血一旁,是数枚飞镖飞刀,以及一串铃铛。

铁追冷三人都毫不意外,再厉害的高手,终究不会是大师兄的对手。

只可惜……铁手与追命看向地面的那串响铃,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不禁有些遗憾,小师弟做的机关是毁了。

唯有冷血毫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的机关术没有多好,真碰上精通此道的歹徒,毁坏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大师兄今日看起来状态不错,他便放下心,问道:

“这人是谁?”

无情仍然端坐轮椅,白衣如雪,似乎自始至终不曾动过,任凭那人躺在地下惨叫哀嚎。

他带着凉意的语音平平静静地说出一个名字。


竟是此人?

铁手与追命、冷血不约而同挑了一挑眉。

“我们早就想要抓他,没想到他今儿居然主动送上门来。”追命走到师兄弟们跟前,颇为欣然地笑了笑,“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铁手点点头,也低声道:“若顺藤摸瓜,我们应该能通过他查出别的不少案子。”

此人必定还有许多同伙。

四捕全都明白,接下来,有得他们忙碌。

且为避免他的同伙知晓他已落入法网,提前逃窜,他们必须尽快查清有关他的一切案件,绝对拖延不得。

小楼只能够之后再打扫收拾,他们先押着那人出了门。

无情按动轮椅枢纽,往前行了几步,遽然又一停。

他弯下腰。

将那串铃铛捡了起来,放在了桌案之上。


多桩大案,终在半个月后告破。

期间几个夜晚,无情当然也有回小楼歇息。

别的事,他未理会,先把那串铃铛收起,沉思片刻,拿着它上了第七层楼的书房。

他们四师兄弟平时若有书想看,大都会前往旧楼翻阅。因此这间屋子,说是书房,只因有一张书案,摆放着笔墨纸砚。

另外,诸如小吻与相见筝之类的乐器也都收藏在这里。

但更多时候,此处乃是他平日里制作小型机关与独门暗器的所在。

此时此刻,无情抬手。

将那串铃铛挂在了窗前书案边。


冷血发现它,已是在两个月以后。

那道机关既已被彻底毁坏,他便没好意思再在小楼制作新的机关。不然,下一次再有精通机关术的高手闯入小楼,误以为那是大师兄之作,实在给大师兄丢脸。

他同样也没询问那串铃铛的去向。

他却万万没料到,会在这间房里看到它,一个愕然,停住脚步,欲言又止。

倒是铁手瞧了他一眼,旋即笑了一笑,率先走上前去,伸手拨弄了一下那串响铃。

叮叮当当,清脆如冰珠在玉盘里跳动,十分悦耳。

他莞然道:“其实,我早就想说,这铃铛的声音倒真是好听。”

追命立刻点头赞同,也笑着接道:“能与大师兄的琴箫声,还有二师兄你的鼓声媲美。”

无情抬起眼眸,眸里有隐隐笑意,望向于他道:“那么你的胡琴呢?”

追命连连摇头道:“我那是拉着玩的,怎么能和你们比?”

铁手笑道:“你和大师兄以前也曾合奏过数次乐曲,俱是天籁之音。你现在自谦,是当我没有听过吗?”

这“天籁”二字。

他说得格外真诚。

任何人听到他这句话都不会怀疑,他的的确确是真心如此认为。


铁手擅敲鼓,追命擅二胡。

无情会的乐器则更多,萧、琴、筝,他都学过,且甚为精通。

此前机缘巧合,冷血已在私下里听过二师兄敲鼓。

可是大师兄与三师兄擅长的乐器……

他忍不住道:“我还没有听过。”

追命道:“那是你二师兄非得起哄,不然我怎么敢和大师兄合奏?你这会儿别跟着起哄。”

冷血眨眨眼睛,迟疑少顷,只道了一句:“我觉得二师兄不会骗人。”

无情不禁失笑道:“不错,二师弟不会骗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你更适合胡琴。”

那种凄酸入骨,又快活无比。

冷血的眼睛更亮了。

他望着自家大师兄与三师兄不说话,然而他那一双仿佛蕴藏了星辰的明眸却显然会说话。

追命的眉毛动了动,喝下两口酒,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随即也响起他懒洋洋的声音:“我的二胡放在老楼,我今儿在外面跑了一天,现在实在不想再走一步路。大师兄,我们家老四也从没听过你吹箫弹琴,你先满足一下他的愿望,下次再换我吧?”


这番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追命今日的确从早跑到晚,为了追一个犯人,几乎不曾歇过。

无情也不愿他太过劳累,侧首看向冷血问道:“想听什么?”

冷血道:“都好。”

竹箫正挂在墙壁之上,七弦琴则贮在琴囊之中,唯有一张秦筝横卧架上,只盖了一张罩子,离无情最近。

无情推动轮椅,遂到筝架前,揭开筝罩,恍若白玉的纤细手指一拨琴弦,铮的一声,又登时顿住。

“这弦已有些不准。”

上一次弹奏相见筝,已记不清是多久以前的事。

任何弦乐,久不弹奏,都会走音。

他需得重新调整一下筝弦。

铁手与追命、冷血也丝毫不觉无聊,只是在一旁静静坐着,静静注视无情移动雁柱校音,也觉心境甚是安宁祥和。

岂料就在无情快要调好音弦的刹那儿,窗外倏然飞来一只黄鸟。

木雕鸟。


小楼的机关太过复杂。

除却诸葛先生与铁手、追命、冷血,以及才入门不久的剑僮以外,再没有任何人能在此地自由出入。

哪怕是神侯府的护卫,他们也至多只能在前两层楼行走。

因此那名护卫在一楼看不见自家四位爷,按动门边一处枢纽,一只木雕鸟当即飞上了七楼。

铁手走到窗边,以内力传音,询问何事。

楼下的护卫比了一个手势。

铁手蹙眉道:“世叔叫我们去一趟大理寺。”

无情道:“我们四人?”

铁手点点头。

看来这不是一件小事,他们不敢耽搁,即刻下楼出门,再一次毫无征兆地离开了神侯府。

筝罩放在一旁,无情自然来不及将它重新盖在筝上。


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习以为常的事。

突然的离开,突然的奔波,不知何时才能归家。

所幸这一次,他们在外待的时间还不算太久,总共一个多月时间。中途,因四人分头行动,待到事情彻底了结,追命比他的另外三位师兄弟提前了半个时辰回家。

他去的第一个地方,不是旧楼。

而是小楼。

并且径直上了最高的第七层楼。

果不其然,无情的书房还保持原状。

他一步步走到筝架前,思索须臾,先拿软布擦了擦秦筝上的灰尘。

半个时辰后。

轮椅碾过地面的微响由远及近渐渐传来。

追命抬起头,对着门外的白衣人一笑:“大师兄,你也回来了。”

无情见他举动,有几分意外,但唇角露出一点隐约笑意,然后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追命笑道:“帮你调调弦啊,你上次不是还没调好吗?”

他说着顿了顿,稍一迟疑,接着道:“筝也好,琴也罢,都须得常常保养。大师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你不在小楼之时,若是我正巧得空,这件事就由我帮你来做怎么样?”

无情闻言更加意外。

他盯着他,有一会儿没说话。

追命摩挲着手里的酒葫芦,忍不住喝下一口酒,才道:“呃……你若是不愿意我来——”

无情打断道:“小楼任何地方,你本就可以随时前来,何必问我?”


追命擅长的乐器虽是二胡,但与琴筝同属弦乐。

对于弦乐的保养,尽管不完全一样,却有其相通之处,追命自然懂得不少。

从那天起,追命果然说到做到。

琴与筝都须得放在通风之处,避免受潮或暴晒;时不时用软布擦拭琴筝上的灰尘与汗渍,避免琴弦锈涩。

甚至偶尔,在无人之时,他还会胡乱弹上半曲。

要知任何乐器,越是常常使用,音色越好。

除非,他为办案前往外地,远离京城,远离神侯府。


追命又一次外出查案,是不久过后的秋日。

凉风瑟瑟的秋日。

无情与铁手、冷血倒都还在京,下直以后,三人走走谈谈,不知不觉进了小楼的大门,不知不觉谈起许久之前的话题。

他们各自所擅长的乐器。

冷血闪着光的双眸再次投向大师兄。

他仍然没说话。

无情却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一笑,吩咐四剑僮上楼将相见筝带下来。

这一次,无情不需再为这张筝校音。

毕竟就在追命临走的前一日,他还擦拭调整过小楼书房里的所有乐器。

无情的手指抚上筝弦,不由得出了一会儿神。

铁手与冷血见状,自是知晓他想起了谁,只因他们的心中也同时生起思念之情,而恰在此刻,门外不远处似有一阵微微脚步声传来。

他们蓦地亮起眼眸,瞬间转过身。

“三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三师弟,你回来倒巧,大师兄正准备弹筝给我们听。”


其实,凭追命的轻功,铁手与冷血本来没那么容易察觉到他的到来。

然而一旦回到家,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都不会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甚至,有时有意让自己的脚步变得沉重。

只为让对方知晓自己的存在。

四人彼此打过招呼。

追命简单地叙述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办案经历,继而看向无情面前的那张秦筝,笑道:“是挺巧。大师兄,我这趟出门,得了个东西送你。”

无情挑眉道:“哦?”


琴弦。

追命从包袱里拿出的是多根琴弦。

或者说,筝弦。

无论琴与筝,其弦通常以蚕丝为之。但追命的筝弦与众不同,却是由鸟筋制成。

追命笑道:“你们都听说过鹍弦吧?”

铁手颔首道:“古书常有记载,乃鹍鸟之筋所制成的琴弦。譬如唐时刘梦得之诗《冬夜宴河中李相公中堂命筝歌送酒》里便有一句‘朗朗鹍鸡弦,华堂夜多思’。”

追命故意叹了口气,道:“二师兄,这诗本来我想念的。”

铁手莞尔道:“抱歉了三师弟,这首诗是该你来念才更好听。”

追命大笑着摆摆手,道:“你念得也不错。”

冷血道:“我从前看书,也看到鹍鸡一词,却不知它究竟是何种鸟类,有说它是似鹤的一种大鸟,还有说它是凤凰的别名。后来才明白,它大概只是传说之物。三师兄,你这……”

追命道:“当然是传说之物,这世上哪儿去找凤凰?不过我这趟出门,那案子的元凶饲养了不少大鸟,喙爪极为锋利,长相甚是奇特,我从前从未见过,本是他训来杀人的利器,被我踢死以后,我心想这玩意如此稀奇,便捡起来交给识货之人瞧了瞧。听对方说,这鸟的筋用来制弦倒是不错。”


筝弦易损易耗,纵然常常保养,用上太久,仍须更换。

无情心中有弦仿佛也在刹那间被拨动,他微笑着接过追命送来的礼,想了一想,突然问道:“小楼里那么多物件,你怎如此关心这些乐器?”

这本是极简单的一个问题。

却也是无情好奇已久的一个问题。

追命“呃”了一声,良久没答话,只是喝了几口酒。

无情愈发好奇,但见追命似乎不愿回答,他即便不明缘由,却也不打算继续追问,正要谈起别的话题,骤然只听一句极小声的:

“弹琴不是能让你放松吗?”

正如追命自己紧张时得喝酒。

铁手紧张时爱看书,冷血紧张时去洗澡。

无情很少有紧张的时候。

但他放松的方式,的的确确是吹箫或弹琴奏筝。

追命希望,无情在任何时候,只要他想,只要他有这个兴致,不必再浪费时间移柱调音,都能立即奏出天籁。


此时此刻,无情便颇想弹奏一曲。

给他的三位师弟弹奏一曲。

他将追命所送的筝弦妥善地放在一旁案上,旋即双手已放在相见筝上,泠泠月光照得他的手指白皙似雪。

就在他们说话期间,金乌渐落,苍茫夜色来临。

秋夜的风透着如霜的冷意。

铁手侧过头,向窗外望去,望见逐渐升上夜空的明月。

也望见在半空中飞舞的落叶。

他突然道了一声:“大师兄。”

无情道:“怎么?”

铁手道:“要不……我们上楼去?”

无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猜出他心中所思,浅浅一笑道:“不必了,今夜的风不错。”


小楼因有太多珍宝。

其中一多半是经历了千百年岁月的古物。

它们宝贵得很,也娇气得很。

是以小楼很多房间不能生火烧炭,免得烟气损坏了这些宝贝。

偏偏无情的身体最弱,每每到秋冬季节,便易感染风寒。小楼里可以生火烧炭的房间自然也有,可惜无情此人,一旦兴致来了,无论他要做的事是什么,或许是吹箫弹琴,或许是研究五行八卦,还或许是制作独门暗器,他身在何处,就在何处来做此事。

很多时候,并不会上楼前往他的书房。

悠然的筝声回荡在风里,回荡在小楼之中。

铁手却不由得想起这些事。


要论心细,四捕里得属铁手排第一。

整个大宋,都得属铁手排第一。

当这日过后,铁手回到自己的旧楼,便细细思索了一番,翻阅了几本古书。

又过不久,秋末冬初,寒意加重。


百姓们御寒的方法,除了烧火取暖,还会吃一些辛辣的刺激食物。

比如,花椒。

但铁手今日买的花椒实在有些多。

追命与冷血看着角落里堆着的数个麻袋,不禁都傻了眼。

“二师兄,你可果真是我们当中最有钱的。不过……世叔虽然爱吃辣,这么多的花椒,他和我们也得从今年冬天吃到明年冬天吧?”

铁手正在慢慢将面前的无数花椒一点点研磨成粉,笑道:“所以,它们不是送给世叔的。”

追命道:“那是……”

铁手道:“给大师兄的。”

冷血道:“可是大师兄不爱这类刺激食物。”

铁手道:“大师兄不需要,小楼需要。”

追命与冷血闻言更加糊涂。

可也只糊涂了一瞬。

不过弹指的时间,两人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汉朝《西京杂记》里的一句话:

“温室殿,以花椒和泥涂壁。”


椒,纯阳之物,有保暖之用。

只不过在汉代,它作为一种香料与祭祀之物,极为珍贵,普通人家连吃都不可能吃,何况拿来涂墙?除却皇室成员,谁也不能如此奢靡。

到了魏晋时期,则只有石崇这样的大富豪,才能不惜血本“以椒为泥”。

幸而在本朝,花椒的种植越发普遍,能够进入大多数百姓的厨房。这么多袋的花椒,贵是贵了一些,然而这个钱,铁手负担得起。

明白了铁手的用意,追命二话不说,跟着他一起将它们研磨成粉。

冷血道:“大师兄前两日外出办案了,我们不等他回来再做吗?”

铁手道:“小楼共有七层,空间着实不小,若大师兄在家,恐会打扰到他平时休息。”

因此趁着他外出办案,不在神侯府,他们将小楼的墙壁改造一番。

反而更为方便。

只是……

又要先斩后奏。

他们的心里确实有一点发毛。

仅仅“一点”。

这不是一件错事。

大师兄应该不会责怪他们。

无论他们做什么,无情从来就不曾真正责怪过他们。


待到无情手上案子了结,回到家中,小楼果然有了变化。

哪怕已初冬季节,楼外寒风萧瑟。

楼内不生炭火,仍然可以感到微微暖意。

尤其,是听三位师弟说完他们这期间所做的事以后。

那暖意是从无情的心底生起,再渐渐传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大师兄。”铁手却颇有些不安地道,“我们也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没有提前与你打招呼,你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无情的第一句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些花椒用完了吗?”

铁手愣了愣,即刻道:“还剩下半袋,我想世叔喜欢吃辣,这个冬天他一定吃得完。”

无情道:“不介意再给我一点?”

铁手道:“大师兄你要这个做什么?你要多少,我现在去拿。”

无情笑道:“别忙,不必如此着急,先陪我坐一会儿吧。”

任由窗外浓云惨淡,狂风卷叶,他们围坐在楼内聊天闲话。

如在春天里。


翌日,铁手记得无情昨日的嘱咐,才拿了一把花椒亲手交给无情。

无情正要出门前往刑部,用白巾将它们包了起来。

直到傍晚下直归家,他回到小楼,径直上到七楼书房,凛风吹来,吹动窗前铃铛,发出一连串叮铃铃的清脆响声,他打开抽屉,将那包花椒放了进去。

而花椒之外,那抽屉里竟还有数根筝弦。

此前追命送给他的筝弦不少。

他全部更换以后,还剩下几根,便都放在了这里。

这间屋子,没有任何书画古物,奇珍异宝。

所收藏的每一样每一种。

皆是与他三位师弟有关之物。

正因如此,这间屋子,除了他自己,以及诸葛先生与铁手、追命、冷血、四剑僮以外,再没有任何人能够踏进一步。

哪怕他在场。

哪怕对方算是他的朋友。


如是者,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庭院里的花开开谢谢,不知从何时起,江湖里有了一个传言。

神侯府小楼里珍宝虽然无数。

但真正的稀世奇珍,都藏在七楼的一间小屋里。

那是小楼的镇楼之宝。

可谓价值连城。

传来传去,这消息传到了四大名捕的耳朵里。


追命首先将它当成笑话说给了他的三位师兄弟听,却有些不解:“除非是府里的兄弟姐妹,不然谁会知道小楼里有哪些房间?”

无情淡淡道:“上一次尤食髓前来小楼见我,我正在书房,遂命小二领他上了七楼,但未准许他进这间屋子。”

铁追冷三人恍然大悟。

铁手道:“他散布如此谣言,是为了更多高手忍不住诱惑,来小楼找大师兄的麻烦?”

冷血道:“真是卑鄙!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我们究竟什么时候解决这人?就由他一直待在神侯府吗?”

无情道:“目前还不到时候。何况,他散布的倒也不是全是谣言,那间屋子确有稀世奇珍。”

另外三人的目光瞬间齐齐投向于他。

小楼还有什么宝贝,竟是连他们都不晓得的?

追命饶有兴致地道:“大师兄,能让我们饱饱眼福吗?”

无情恍若风吹花开般地一笑,东风扫尽寒意,千里冰霜就此消融。

“本就是你们的东西,你们早已看过。”


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在诸葛先生看来,自己最为疼惜的这个徒儿,似乎并没有真正的爱好。

纵然是在研究他极感兴趣的机关术时,他也无法做到完全放松自在。

他是自在门的弟子。

却在六岁那年被困在了仇恨之中。

好在时光荏苒,他的性子渐渐改变不少,终于会笑,终于会像常人那般去感受这个世间的一切美好。可是依然无人知晓,无情这一生最为执著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起初,诸葛先生认为,大概是“公道”二字。

他追求的是天下人的公道。

毕竟那是一个在刚满七岁时便说出“替天行道”的孩子。

这个猜测当然无错。

只是不够完整。

除了公道,除了天下万民苍生的公道,在无情的心底最深处,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了解,他还渴求着一个家。

属于他自己的家。


光阴如流水逝去。

这些年并肩同行的岁月里,他的师弟们送给他的。

便是一个家。

一个能让他在万里奔波之余,为国为民劳心劳力之余,心灵得以休憩的家。

如何不是稀世奇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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