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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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律法

铁游夏自幼乖巧懂事，独立稳重，自他学会说话走路起，他不但从不曾让任何长辈操心，还能为不少人分忧。

聚义镖局无人料到，就是这个从不让人操心、自小到大没犯过错的孩子，第一次任性，就给了他们这么大一个炸雷，炸得万杰忠的脑子嗡嗡响了半晌，回过神来以后，第一反应，便是害怕龙放啸责怪。

他小心翼翼观察龙放啸的神色。

岂料对方的脸上不仅不见丝毫恼怒，眼中反而透出几分惊喜，与身旁的那名先生对视一眼。

旋即，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闲事不一定是错事……”龙放啸缓缓地颔首，“好！我的确没有看错你这孩子，见识果然不俗！人生在世，是应该做对的事，你既有如此想法，那么我当然不能强求你加入风云镖局。”

万杰忠见他并未动怒，长舒一口气。

铁手心下亦是感激，是真心地道谢，旋即顿了顿，又有些忐忑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家万局主。

万杰忠默然少顷，继而伸手拍拍他小小的肩膀，喟然叹道：“你父母是为聚义镖局而死，我们有义务抚养你长大，并不需要你的报答。你想要做什么，那自然也是你的自由。”

万杰忠的这番话在瞬息间又让铁手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之所以敢在今天说出自己的想法，敢当众拒绝龙放啸的好意，并辞去镖师一职，其中极大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包括万杰忠在内的所有长辈对他毫不掺假的关爱。

令他相信，无论如何，他们不会责怪他。

令他敢于跟随自己的信念而活。

他赶紧低下头，忍住了眼中欲要滴下的泪，只听龙放啸突然问道：

“你既不想再当镖师，那么你今后有何打算？是投身武林帮派，闯出一番天地，还是独自游历江湖，做个自在游侠？”

“我只有这两条路可以选吗？”

“当然不是。人生无比宽广，这世上可以做的事有太多太多。”

正是晌午时分，金秋的阳光流转，恰在这时投入窗内，照在他的侧脸轮廓之上，他下意识转过头，望向窗外辽阔苍穹与漂浮白云，脸上又浮现出几缕迷茫之色，喃喃道：

“这么多选择，我想走一条不会让自己后悔的路，所以……我现在没法轻易下决定。”

龙放啸笑道：“你还年轻，慢慢想不迟。但你现在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铁手眨了眨眼睛道：“什么事？”

龙放啸道：“待你彻底想好的那一天，下定决心的那一天，别忘了给我寄封信，把你的选择告诉我。”

铁手笑道：“龙总局主放心，游夏绝不会忘。”

龙放啸还有许多镖局事务要处理，接下来，又和铁手、万杰忠聊了小半炷香时间，遂令手下送他们离开。铁手本已走到门口，脚步却忽地一顿，再次回首看了龙放啸一眼。

龙放啸笑道：“怎么，你现在已经想好你的选择了？”

铁手摇首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龙放啸道：“哦？是何事？”

铁手道：“陆大夫……他现在还在人世吗？”

龙放啸道：“你希望他是死是活？”

铁手的眼中依然露出迷茫：“我不知道。当年他是无意之中抓错了药，而非有意害人，按理而言罪不该死。可是……可是不管怎么样，姬朗的的确确是因他而亡，可怜姬朗年幼丧命，又何其无辜？何况他是大夫，如此粗率马虎，确是极为严重的失职，所以……我也不知道……”

这两个多月，铁手几乎日日都在想着两件事。

其一，如果不再做镖师，自己今后还能干什么？其二，究竟应该如何处置陆明才算正确？

哪知思考了如此之久，竟始终都没能思考个明白。

龙放啸道：“你说得不错，所以我们亦无法裁断此事，在定州城疫情平息以后，将陆明与华文渊都送往了官府，交由官府定罪处置。”

铁手道：“官府又凭什么判定他们的罪？”

“官府没有资格，但律法有资格。”

突然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龙放啸。

而是坐在龙放啸一旁那风霜染面却颇有仙风道骨之感的白袍中年人。

他看着铁手，目光中有甚为亲切的笑意。

铁手虽不识此人，但无论是谁只要对他报以微笑，他当然要回之以微笑，继而歪了一下头，好奇问道：“律法？”

那白袍人颔首道：“人都是有私心的，会被自己的感情所左右，因此处事无法永远公正。甚至，比这更为可怕的，便是刚愎自用，只以自己所认定的标准为正义，自以为公正。殊不知这世上每个人对待事物的看法观念各有不同，无法统一，必生祸乱。而律法无情，遂能无私。”

这段话对于普通孩童而言太过深奥了一些。

铁手却听得很是认真，眼睛越来越亮，直到听到最后八个字，他仍有一点疑惑：“可律法不还是人制定的吗？”

那白袍人笑道：“但它并非一人制定，而是千百年来无数人的心血凝聚，虽不可能尽善尽美，然则这千百年来一次次的改进修正，它已算得上是衡量是非曲直的一根准绳。”

铁手若有所思：“如果想要了解律法，应该看些什么书呢？”

尽管今日是与铁手的第一次见面，白袍人已觉察出这个孩子与众不同——在此之前，这般成熟有悟性的孩子，他只见过一个而已，是以很乐意和他多说几句话，却也万万没想到他会追问到此，不禁微微一愕，旋即又朗声而笑，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为他介绍了包括《宋刑统》在内的几本关于律法的书籍。

又过一阵，铁手与万杰忠等人这才再次告辞，离开风云镖局。

“如何，诸葛兄，我没有说错吧？”龙放啸目光中依然带着欣赏之色，犹望着门外院落里少年渐渐消失的背影，随而转首看向身旁的白袍人，语气里则透着几分骄傲，“此子确是少年英才。”

陆明与华文渊之案，当初乃是诸葛先生委托龙放啸进行调查，现如今真相已明，诸葛先生自然得来了解情况，听龙放啸说起这趟护镖之行的经过，不禁对那名铁姓孩童产生了几分兴趣。

于是乎，在龙放啸的挽留之下，诸葛先生遂在风云镖局多待了两天。

而诸葛先生也明白，龙放啸执意要留自己与铁游夏见这一面，其实怀有几分炫耀自家镖局孩子的心思，是以此刻他想了一想，笑眯眯地调侃起了友人：“但他已决定不再做镖师，龙兄还如此欢喜吗？”

龙放啸闻言摇首，面露无奈：“倒的确是有些遗憾，不过，似他这等小小年纪，已有如此人品武艺，今后无论做什么，成就都必定不凡，乃是江湖武林之大幸，那么我足以欣慰。”

闻此言，诸葛先生脸上笑意却逐渐收敛。

龙放啸奇道：“怎么，诸葛兄还有不同意见？”

诸葛先生沉吟道：“正因为此子太过年轻，他经历的事其实还太少，若待他年岁渐长，江湖之中的腥风血雨仍消磨不了他的仁风义骨，那他今后的成就才是真正不可限量。”

可是，他纵横庙堂江湖多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有无数，深知一个人最难做到的便是：

——无论在何种境况之下，都永远保持初心。

“龙兄。”想到此处，诸葛先生默然了一小会儿，旋即脑海里不知闪过什么念头，又倏然一笑道，“在下拜托你一件事。”

“诸葛兄何必客气？有事请直言。”

“适才那孩子答应你，待他彻底想好今后究竟又做什么的时候，他会将他的选择写信告诉给你，我希望到那时龙兄也莫忘了给我来一封信。”

“看来诸葛兄也很好奇他的选择？”

“是。”

当龙放啸收到一封来自沧州聚义镖局的书信，已是在一年以后。

寄信人果然是铁游夏。

龙放啸打开信封，取出信笺，才看了几行字，眉头不由一跳，再接着继续看下去，越发动容，一会儿缓缓颌首，一会儿低声赞叹。

待到终于放下此信，他思索微时，遂吩咐小厮另外取来笔墨纸砚，他有重要之事须得即刻写信寄给京城的诸葛先生；谁料那小厮刚刚转身，他又拿起那封信看了两眼，遽然间改变了想法：

“你等一等，不必去取笔墨了，给我备一匹马。”

那小厮诧异道：“局主要去哪里？”

龙放啸徐徐起身道：“京城。我要亲自与诸葛先生见一面。”

大名府与开封府距离颇近，仅数日路程。

龙放啸在途中之时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来得这般不巧，刚刚走到诸葛神侯府的大门口，只见一匹骏马奔驰出了院门，而马上之人白衣黑边，气质不凡，赫然便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太傅诸葛正我。

龙放啸停下坐骑，扬声唤道：“诸葛兄，你这是要去何处？”

“龙兄？”诸葛先生见好友突然出现，也甚是惊奇，微微蹙着眉头，不答反问，“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龙放啸点点头，好心情地笑道：“前些日子诸葛兄不是说，待到那孩子想好今后究竟干什么行当，就让我把他的选择转告于你吗？”

诸葛先生更加疑惑：“哦？你是说游夏那孩子？区区小事，龙兄给我写一封信便可，何劳你亲自跑一趟呢？何况再过不久，乃是中秋佳节。”

龙放啸哈哈笑道：“你也知道，我无妻无子，中秋虽是团圆之节，但我在哪里度过此节都无区别。”

诸葛先生微蹙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闻言喟然一叹道：“可是冷悔善家中人口却是甚多，听说他的夫人两个多月前才刚刚诞下一子。”

龙放啸一怔：“冷悔善？诸葛兄说的是大连盟的总盟主冷悔善？”

诸葛先生道：“时间紧迫。龙兄，我路上与你细说。”

注：

《少年冷血》开头第一章冷家被灭门的时候提到他们在吃团年饭，众所周知团年饭是除夕阖家团圆的时候。

但是后面剧情凌光头的夫人宋红男说起她和冷悔善夫人互相交换孩子那段的时候，又明确提到冷家被灭门是中秋节当天……老温你家团年饭是在中秋吃啊？

这里肯定是老温又把自己的剧情忘了，前后不一的bug，而本文还是选用冷家灭门是在中秋节的设定，一来是毕竟原著的的确确明文写出中秋二字，就当冷悔善家的习俗是中秋吃团年饭吧；二来则是原著也说过盛家被灭口同样是在中秋。

大师兄小师弟人生的转折点都是在中秋，就很有缘（虽然小冷并不是冷家的孩子（但没冷悔善的事，小花也不会到罢了崖捡孩子（。